沈维,沈郎中,一看就是个老江湖。

    这个人不但见多识广,能言会道,还善与人交际,为人处事也颇知情识趣。

    他的脸上仿佛也戴着一张微笑的假面,甭管是谁,逢人便先笑上三分。

    果不其然,他一走过来便先冲着几人笑了一笑,然后才拱手见礼:“在下沈维,见过各位小兄弟,初次见面,还请多指教!”

    他只向叶云霁、慕星河和顾长乐三人见了礼,只因为李九龄借更衣之名,先一步离开了宴席。

    叶云霁虽然已经注意到了李九龄的离开,但沈维突然到来,他也只能微笑着拱手回礼:“不敢不敢,沈大夫博洽多闻,令人钦佩,还望沈大夫不吝赐教。”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维之所以主动上来攀谈,原来竟是冲着顾长乐来的。

    只见他微微笑着眯起了眼,话音一转便落到了顾长乐的身上:“适才听闻小公子也是杏林中人,实在令人惊叹,却不知尊者是?”

    他的眼神直直落在顾长乐的脸上,目光像镜子一样,不知为何,顾长乐却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顾长乐下意识将头一偏,身子有意无意地往慕星河后面躲,仿佛有些心虚躲闪的意思。

    叶云霁伸手摸了摸顾长乐的脑袋,顺势挡在了他的身前后,才满眼歉意的笑道:“舍弟年幼,还请沈大夫见谅。实不相瞒,尊者乃世外高人,行踪无定,至于名讳,我等也无从知晓。当年尊长偶遇幼弟,见这孩子灵心慧性,十分喜爱,这才破例将其收入门下。”

    沈维闻弦知雅意,当即便不再追问,反而笑着夸赞起了顾长乐,“小公子不过髫龄,就能学成出师,足见其天资过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名不虚传!”

    顾长乐已经心虚得面红耳赤,叶云霁却毫无异色,仍自不动声色地笑道:“过奖!过奖!沈大夫高才卓识,才是真正令人佩服!”

    沈维摆着手连连摇头,直道:“公子谬赞,沈某愧不敢当。叶公子温文尔雅,斯文俊雅,才是真的令人倾慕!”

    “哪里哪里,沈兄过誉了!……”

    “不好了!不好了!”,两人正互相恭维着,突然一个小厮大呼着从门外跑了进来,对着上座扑通一声跪下,嘴里仍在叫喊着,“老爷,不好了,姑爷被人打了!老爷快去看看吧!”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叶云霁眸色一暗,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空座,李九龄竟还没有回到席上。

    这时顾长乐也压着嗓子,惊呼了一声:“不好,姐姐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

    叶云霁将端在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搁,抬眼去看奚家主。

    奚家主听清小厮的话后,便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缓缓坐直了身体,眼神突然也变得凌厉了起来,冷冷呵斥道:“不知礼数的家伙,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行事如此鲁莽!”

    他话音刚落,便有家丁上前将那小厮捂着嘴拖了下去。

    奚家主这才缓和了些脸色,对着众人拱手赔罪道:“都怪奚某治家不严,惊扰到了各位贵客,奚某这便替不懂事的下人向诸位赔礼道歉了!”

    众人自然都笑着说不碍事,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毕竟刚才那小厮说的清清楚楚,府上的姑爷被人打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在好奇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碍于主家的颜面,这才没有立刻离席奔出去看热闹。

    奚家主当然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无奈之下也只能起身带着众人向屋子外走去。

    叶云霁朝慕星河暗暗使了一个眼色,慕星河便飞快地越过众人,冲在了最前面去打前阵。

    等到众人步履匆匆,赶到事发之地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正躺在地上呲牙咧嘴、惨叫连连的一名年轻男子。

    这男子正是奚府的姑爷——陆恒,陆公子。

    陆公子平日总爱打扮成一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模样,但他此刻却鼻青脸肿,鼻血横流,浑身狼狈地瘫倒在花坛前。

    他身边那群下人,此刻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着他团团乱转,有人似乎想伸手去扶他起来,却在挨到他身子的一瞬间,又被陆恒杀猪一般的惨叫声给吓得又缩回了手。

    这时,已经有眼尖的看出了其中猫腻,原来这位陆公子的双臂不知被谁给卸了下来。

    众人不由自主又将目光移到了花坛另一侧,那里此刻也有两个人正被府上的家丁团团围住。

    被围起来的两人,竟是李九龄和慕星河。

    叶云霁见状神色一凛,快步来到李九龄身边,对着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没发现她身上有何不妥后,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轻声询问着:“表妹,你没事吧?”

    李九龄目若冰霜,盯着陆恒的眼神杀气腾腾,这时见了叶云霁,眸色依然寒气逼人。

    她见叶云霁神色担忧,这才勉强回了一声:“我没事,这人…肆意妄为,我只能出手小小教训一下他!”

    一位小厮突然站出来,指着李九龄大声控诉道:“你这是小小教训?你把我家姑爷打得…跟个猪头一样了。”

    这小厮斜了一眼奚家主,见他只是沉下了脸,并没有发怒的征兆,心中一动便越发起了劲地嚷嚷道:“你们打脸就算了,竟然还把我家姑爷的手都折断了,实在是太狠毒了!”

    慕星河蔑视地看了一眼陆恒,轻飘飘来了一句:“这个色胚子竟敢欺负我姐姐,我便是砍了他那两只臭手又如何?”

    叶云霁原本还只是一脸忧色,在听见陆恒竟敢对李九龄图谋不轨之时,瞬间眸色冷厉了起来,他转身对着奚家主微微拱手,正色道:“家主,陆公子冒犯了我的表妹,府上的护卫却反而将我表妹围住,这是何意?”

    说来也奇怪,叶云霁的长相与气质十分的文质彬彬,但一旦他收起了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来时,整个人又莫名散发出一种凛冽而使人畏惧的气息。

    奚家主被他的眼神一摄,不禁目光一闪,笑呵呵解释道:“叶公子别急,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待问清楚了,奚某再来向李姑娘赔不是!”

    他说完,便转身朝着那群下人一声冷斥:“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交代清楚?”

    一名护卫头领模样的男子,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站了出来,道:“禀告家主,我等在院子外巡查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痛呼救命,我们循着声音赶来,正好看见…”

    他说到这时面带犹豫之色,悄悄觑了仍躺在地上挣扎的陆恒一眼,才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们看见姑爷正被人…不是,是姑爷正被这位姑娘揪着衣领,狠狠扇了十几个耳光。”

    他说到最后,忍不住又用敬畏的眼神瞄了一眼那位长相柔弱如小白花似的少女。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是绝不敢相信这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姑娘,能把别人打成一个猪头。

    周围所有的人也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李九龄,说实话,这听起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李九龄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冷声道:“不错,这个登徒子是我打的,不过我只来得及扇了他十五个耳光,还有五个,算他欠着。”

    早在园子里第一次遇上时,陆恒就对她几番无礼,她都忍了下来,没想到这人竟还死性不改,趁她离席更衣之时,尾随着她意图不轨,这才让她忍无可忍,出手教训了他一顿。

    这时,陆恒的双臂才终于被人接上了,不曾想他刚恢复过来,就立马瞪着眼指着李九龄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人,敢如此羞辱本少爷,来人,快把这个贱人给我抓起来,我要亲自来收拾…”

    他最后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李九龄身形一闪,上前啪啪几下,将剩下的五个耳光补上了。

    打完之后,她还飞快地往陆恒张开着的嘴巴里扔了一粒药丸,然后才飞身又回到了叶云霁几人身旁。

    轻功之快,令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陆恒猝不及防之下又被扇了几耳光,彻底恼羞成怒,他一边扣着喉咙想将东西吐出来,一边想要继续大骂,谁知他一动嗓子,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李九龄含笑看了一眼顾长乐,这才悠悠然道:“死不悔改!”

    陆恒说不出声音了,满脸惊慌地抓着身侧的顾老等大夫,指着自己的喉咙一阵呜咽。

    顾老和沈维相继替他把了把脉,又扒拉着他的嘴巴瞧了一阵,这才叹了口气道:“陆公子说不出话,是因为吃了哑药,需要解药才行。”

    陆恒抓着两人的手又叽哩哇啦说了一阵,大概意思是让他们赶紧给他吃解药。

    但世上的哑药又不是只有一种,很多都是独门药方,非独门解药不可。

    李九龄喂给陆恒的,自然是顾长乐的独门药丸,普通的大夫一时半刻还真解不掉。

    奚家主虽然恼恨陆恒色胆包天,惹出这一摊子烂事来,但他内心也微微不满李九龄等人丝毫不留情面,让他失了面子,所以他狠狠瞪了一眼陆恒之后,转身又对着李九龄等人拱手道:“李姑娘恕罪,小婿今晚喝多了酒,不小心唐突了姑娘,还请几位海涵,海涵,待明日他醒了酒,我再亲自让他来向姑娘负荆请罪!”

    奚家主果然老练,三言两语就将这场闹剧说成了是酒后失礼。

    叶云霁自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虽然是陆恒有错在先,但他已经被狠狠揍了一顿,大家互相退让一步,见好就收,才能避免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但叶云霁却并不表态,他反而凝眸看向了李九龄,等着看李九龄的意思。

    奚家主大感意外,他本以为这位叶公子是几个人里主事的那位,只要他说不追究了,这件事自然也就到处为止了。

    李九龄接收到叶云霁的眼神,忍不住微微一笑,顿了一下,才对奚家主道:“看在奚家主的面上,我就饶他这一次,至于负荆请罪就不必了,本姑娘不想再看见这个无耻之徒。只是他若再有下次,本姑娘绝不轻饶!”

    奚家主连忙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姑娘宽宏大量,令人钦佩!只是小婿的嗓子,还请姑娘不计前嫌…”

    他说到这突然表情一顿,立刻换了语气接着道:“奚某愿奉上纹银一百两,向姑娘买两粒解药,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李九龄倒是没想到这人如此上道,她忍不住去看叶云霁的表情,见他面上又露出了一抹熟悉的笑容,这才微微眨了眨眼,冲顾长乐轻轻点了点头。

    顾长乐立刻会意,绷着脸上的笑意,走到陆恒身边,往他身上扔了一粒解药。

    解药不小心弹到了地上,陆恒手忙脚乱地扑上去要捡,那粒解药却被一旁的沈维抢了先,抓在了手上。

    他捏着药丸仔细打量了几眼,才笑着递给了陆恒,道:“小公子出手不凡,果然厉害!”

    顾长乐跟他对视了一眼,心头又出现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他也不搭话,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回走。

    陆恒服下解药,嗓子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此时他才终于注意到了老丈人看向自己的冷酷眼神,他不禁身子微微一抖,最后只能狠狠剜了一眼李九龄几人,在下人们的搀扶下离开了此地。

    没人想到这好好的接风宴,竟因为一个美人而引发了这场风波,最终只能不欢而散。

    但令人更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清晨,有人在后园的荷花池里发现了陆恒的尸体。

    陆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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