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兵将们手执的火光照亮来者俊秀的样貌,衣饰鲜明,鞍辔奢华,气韵过人,是个标准的豪门女郎。

    公孙神英认真看她,心里渐渐浮起一个久远的形影来,“当真是馥家女?”

    这问得那女郎倒有些出奇不意,便打马凑近了些居高临下的打量她,见公孙神英在火把照耀下还如当年太后寿辰那日掌剑立于君侧般如珠圆融,似玉沉敛,心下倒叹服。

    因长姐为昔日那一箭之仇恨她恨到极点,百般命她尽死力将这公孙莹拖死在郁州,绝不令她有脱身的机会,更不准她回京城坏她们好事,这几个月的消息她一个时辰的也未敢错过,鲁玉龄的拖字诀极好,曾生生逼死了性情暴躁的先益王,却尚未能驯服这尚且稚嫩的幼龙,“自然是真的。”又笑道,“我与长姐自景州遇上钦差大人便一直陪伴在侧,并不曾离开过。如今长姐还在京城陪伴老父,我因返家要路经郁州,便顺路护送钦差大人来郁州放旨,何曾有空去瑶城拐走一个朝廷五品大员?世子太高估在下了。”语气温文从容,十分可信。

    公孙神英吸了口气,拱手向钦差行礼,笑道:“想必是府衙中人说岔了,大人倒不必忧心此事了。”

    她本宗室近亲,身充内卫,本也不用对百官礼遇倍至,此时气势一整,周信也不曾说什么,馥芳倒不自在的后退两步。

    翻身重新上马,公孙神英一拉缰绳,对罗信笑道:“既大人已有馥氏护送,莹便去了!”不待回答,她一抖缰绳,纵马而去,她的护卫们如影逐形。

    看着她潇洒的浅色身影消失在山间,山坳间深蓝天空一带疏星明月,罗信本名士风流,此时倒不生气,反不觉有些莫名的羡慕,笑道:“这长望侯世子倒是有趣的很。”

    馥芳目光追着那点远去的马蹄声飘远,闻言又猛然收回,笑道:“公孙氏的【神英】,自然飘逸如神,气概英华!”

    罗信微笑,捋须欲吟,却又为夜鸟所惊,便收了兴头上了车,吩咐下去赶到城外驿馆便歇息。

    至于他到底在车上将公孙神英吟作了诗暂时就无人得知了。

    公孙神英进门就一把掷了马鞭,挥手将院中花架全掀翻,看花叶枝条纷纷碎落了一地,她胸口起伏片刻,才道:“这马跑了夜路进门有光便惊了,可惜这一架好紫藤,快收拾了明天唤人来修。”

    魏叔口中应着是,两眼担忧的看着她。

    旁边护卫们纷纷牵了马去后院。

    过了片刻,公孙神英终于感觉到魏叔的手一下一下抚在背上,不禁缓缓叹出一口气来,随即便想起点什么,“魏叔,前些日子恍惚听到你说,郦家不在外采买,厨房里只靠自家园子里的出产?”公孙神英早已查明,瑶城建得大,住户也多,却并没有到连个供应自宅的菜园子也建不成的地步,只是都习惯在外采买食物,并没有自己种菜的习惯,因此每日菜贩肉贩禾担子之类小商人便沿街叫卖送货,尤其富贵些的人家更是有固定的商贩每日天一亮就殷勤上门,哪有一个五品通判还要自己种菜吃的道理?郦裕此看似寻常之举便极不寻常。

    “确实是听到这样说的,”魏叔手下不敢停,“我听郦通判家厨房的一个婆子说近来种菜越发冻手,又不得不做,自叹好些艰难,我便给了她一盒擦手的药油。”

    公孙神英一扯斗篷翻身就走。

    谢护卫匆匆跟上。

    果然郦宅后一大片花园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今整整齐齐种成了青油油的小菜。

    公孙神英随口问:“郦裕一家都是南苗,我记得是从安乐来的?这个菜是什么地方产的?”

    “小姐好记性。郦裕大人的履历上确实写着南徐安乐人氏。”谢护卫赞了一声,蹲下去看看那小菜,又拎起一个底下长着圆白身子的胖菜,“这是安乐特产的菘菜,”

    另一个年轻些的护卫笑道:“谢哥,那个绿的是菽,也出产在安乐县周边一带。”见公孙神英在听便又笑着禀道:“世子,这菽长得最快,从落种到结籽,不过月余,寻常十口之家种一小畦就很够吃了,这里竟种了整整一亩多,按大小排列,想必郦家人每天尽吃这个菜了。”

    谢护卫猛然想起【吃石头】一事,不禁抬头看向公孙神英。

    与他对视一眼,公孙神英惊上加惊!

    月光下,谢护卫的眼睛竟似隐约有些绿意!

    “谢哥,这里有些本地菜。”一个护卫用树枝拨动一丛生得很是蓬勃可爱的植物,吸引了公孙神英的注意力,“这个菜叫白苇,不经沸水煮过吃了不光会头晕,还会满口麻苦,煮了之后清脆鲜嫩,所以除了熟知此菜的本地人,外地人是不吃的,只不知道为什么也种在了这里。”

    公孙神英盯着那丛苇菜,记起周顺先一句话还暴躁烦恼,后一瞬间被郦裕砸得满脸茶水鼻血却婉声细语的样子,心跳一下一下响入脑中。

    她当真不知道自己陷在什么怪物世界里。这一片沉沉月色都似成了天罗地网将她一家罩在其中,虎视眈眈。

    “只怕郦家多了些【外人】。”公孙神英并不打算细说,示意他们继续查看。

    并没有什么结果可言。

    在灯下,公孙神英细细瞧着谢思的眼睛,果然有些微微的泛绿处,不禁皱眉:“谢叔,你这眼睛以前就这个颜色?”

    “我倒不曾在意过。”谢思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她手里退开,自己执了镜子照来照去,“还真的有点点绿!”

    魏叔点燃更多蜡烛端来,“我瞧瞧。小姐只怕也记不得太早的事了,谢护卫入府时还是我办的手续,我记得谢护卫的眼睛是像春茶泡过后的那个颜色的,在太阳下一睁眼就像才从池子里爬出来似的水气十足,”他扒着谢思的眼皮,忽然咦了一声,“怎么不是那个样子?”又细细看了一番,松手道:“他眼睛里是一丝丝的泛绿,那绿色就像,就像”

    “就像这个。”公孙神英一翻手,托出一小块只有雀卵大的晶莹绿石。

    谢思后退一步,又惊又讶,“可是我不曾吃这个!”他自辩道,“小姐,我同你是出自一族!我怎会去吃这个呢?”

    “必不是你的事。”公孙神英笃定的道,“谢叔莫急,我们慢慢查。”

    她将那绿石头凑在灯前仔细的看,始终看不出它的奥秘来,只得就手一抛,看它在灯下滴溜溜转了个圈。

    次日一早,公孙神英穿戴了与府衙众人在城门内会合,去驿馆迎接钦差。

    正是夏收时候,街道上到处都有些富足景象,有人携儿带女去店铺买布量衣,有人提着吃的与友伴说笑,俨然一派和美气象。

    公孙神英坐在马上看着这景象。

    旁边人本想与她说话,但见她不作声,便识趣的不再开口了。

    倒是一路平静无事的到了驿馆。

    钦差的御字大旗正在馆前随风招展,罗信一行已经整装待发,见他们来便在车上正坐而待。

    众人连忙赶了几步,纷纷下马上前,随令起伏。

    罗信一身端正威严的颁了旨。

    众人恭顺地接下。

    又听钦差传达了当今的几句口谕,三呼应喏。

    随后大家才重新相见,馥芳也站在一旁与大家一一见了。

    自知府鲁玉龄始,众府官依次与钦差相见。

    轮到那通判官服的男子上前行礼相见时,只听他道:“下官郁州通判郦裕。”

    罗信捋了一下须子,看了公孙神英,“世子昨日说失踪的那个通判,是不是就叫郦裕?”

    公孙神英早就瞧见了这个跟在鲁玉龄身后的生面孔,只想着大概是她找来顶职的人,此刻却如坠冰窟般浑身发冷。

    昨日下午郦裕才失踪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又有一个人自称是郦裕?!

    馥芳含笑瞧过公孙神英一眼,手上从容的拨着茶面。

    “公孙世子?”有人唤了一声。

    公孙神英微微一笑,顺手端过馆仆送来的茶盏:“昨日我去郦家,怎么不见你在家?”一句话轻轻抹过,“我还以为你弃官而去,竟追出洞仙山去!害我好找!”目光冷冷一抬,等着看那人如何应对下此话。

    那人并不与她对视,却看了鲁玉龄一眼。

    鲁玉龄察觉罗信与公孙神英的目光都到了自己这里,一呆,笑道:“郦大人,你与世子的玩笑早该过去,何必再闹到如今?”说得宽和圆缓,仿佛不过有个误会似的。

    公孙神英也笑,学着馥芳的样子拨了拨茶面,道:“那今日正好借着为罗钦差接风洗尘的功夫我就与郦大人重归于好,以后再不生气了。”又向罗信笑道:“不才还要感谢罗大人给了这个机会,不然郦大人不知还要埋怨我到几时!”

    罗信展颜微笑。

    馥芳也看得笑了,眼中秋波流转,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唇如施朱,她推推手,十分恳切:“今日世子好风采!”

    公孙神英这才瞧见她就坐在上首,便还礼如仪,也笑道:“哪里哪里,某不如小姐远矣~”只此一句,便笑着起身去另一端坐在了周顺身旁。

    周顺不意她竟又到了自己这边,顿时气郁于胸。好在只用略坐片刻叙了寒温便要起程赴那接风宴,她自忖还能应对,便只端正捧茶坐着,如泥雕木塑一般,眼观鼻,鼻观心。

    罗信一眼瞧见她那模样,不由讶然,询问的看了知府鲁玉龄一眼。

    鲁玉龄回头看周顺旁边正坐着那瘟神,便对周顺略有几分同情,暗道了声真不易,于是起身笑着邀请大家回城宴上再叙。

    一众人纷纷起身,周顺动如脱兔的窜上马背,只抱拳叫道:“属下愿为先锋。”一溜烟先去了。

    馥芳在后方看得扶鞍无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属实是猜不出这几个月周顺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就吓成了这个样子。

    她打马追上去与公孙神英并肩而行,低声笑道:“世子对周佥事做了什么?好似她有些怕你。”

    公孙神英正色看了她一眼,道:“我并未察觉周佥事有何处怕我,小姐何不去问周佥事,看她是哪里怕我?”

    “世子说得是。”自讨了个没趣,馥芳倒也不生气,只退后了些不再与她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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