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后,公孙鸿闭着眼睛,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粟特少女轻轻起身,慢慢绕过她走出房间。

    门口等着她的是沙罗。

    公孙鸿翻身继续睡去。

    早上塞冯端了碗粥回到她身边坐下,才一坐下立即看了她一眼。

    公孙鸿瞥着他,笑而不语。

    塞冯脸红了一点,对她笑笑,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开始喝粥。

    随后达如也端着碗坐了过来,继续和塞冯讨论着学业上的问题。

    公孙鸿听了一下,回忆片刻他们之前讨论的,问了一句:“你们在说的还是你们的普王和你们所信奉的教派?不是说已经有另外一个教派来了吗?”

    达如愣了一下,回答了她:“前几年有个教派从天竺过来,传了四样经书宝物给我们普王,普王十分珍惜。”

    公孙鸿想了想,笑道:“虽然我不懂这里的规矩,但据我所知,所有的故弄玄虚后面都有大事件等着发生。那个教派在他们本国发展得怎么样?会不会趁机过来抢地盘呢?”

    温宋文罗已经听见他们的话,这时便回头道:“据我教中记载,这个天竺教派之前也曾越过雪山来过我们家乡,但始终不太受欢迎。”

    “只是慢慢洒种子而已,你们若想守住自己疆域,多与普王本人相联系。”公孙鸿随口道,将饼放在桌上,“谁也无法拒绝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温宋文罗看了学生们一眼,塞冯摇头,达如随后摇头:“我们不曾提起过。”

    温宋文罗仔细看公孙鸿一眼,“鸿小姐以前家中官位很高吧?”

    “还行。”公孙鸿微笑,“怎么?”

    看她的眼神略为改变了一点,温宋文罗答道:“我们教中历来都有护身法师随侍在普王身旁,寸步不离。”

    “那想必很忙碌了。”公孙鸿漫不经心的拿起饼掰了一点放在嘴里,“不知道身份那样高的人平日出门是像武士一样骑马还是大臣一样乘车?”达如回答了之后她道,“轿子也太慢了!”随口与达如聊起了车马代表的礼仪的事。

    温宋文罗看了她一阵,转了回去继续用早餐。

    “……已是沙洲了,走过这个村子向前走十几里,折上去,再转个弯绕过这个山,最多一天半的路程,我们就能看到沙洲州府衙门的大旗了。”向导笑着折起已经很旧的羊皮地图揣在怀里,“客人,你们很幸运,大概你们的神一直在保佑你们。”

    想想一路的艰难痛苦,温宋文罗只笑着应了声:“托福了。”

    “前些日子你们来的方向一直有雨,据说死了两三支商队了,”向导大概是看到路上有哭丧而过的队伍,随口八卦了一下,“你们也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吧?路上情况怎么样?”

    温宋文罗与沙罗互相看了一眼,在地上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旁边划了几条线表示河水,“我们走的是这个山脚下。”

    “你们没走楼兰国呀?听说就是那一带出了事。”向导眼前一亮,俯身细看,“是越过了格尔木河……”听温宋文罗和沙罗解释,甚是吃惊的打量了他们一遍,“在这几座山这里迷了路还能囫囵个的出来,你们真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问明白了他们在山间转的路,向导边绘图边笑:“你们运气太好了,我听说这里头吃人的东西太多了!山路也迷得死人,你们倒只病死了两个人。”一时心情好,写了份药单子给温宋文罗,“回程再路过山区之前先准备这几样药物,每个人随身带一份,普通的蛇虫自然远离,这份药是驱寒的,若淋了雨便煎出来大家喝一碗就好了。”都是普通镇子就能买到的药物,却十分适合旅行在外的人。

    温宋文罗十分感激的收下了,郑重的放在口袋里,之后果然遇到镇子时他便按着方子将药买来,各人拿了一包随身带上了。

    向导倒觉得自己运气总算变好了,本是抱着万一的心情接了这个车队的活计,不光没遇到两难的时候,雇主也很是通情达理,虽也穿着吓人的黑袍子,却不是之前传闻里的凶恶形象,这路便走得越发轻快了些。

    在期盼中走过了一天的路,在遇到又一片沙丘时向导有些骄傲的宣布:“走过这片沙子,前面就是燉煌城了。”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向导自告奋勇领着他们去爬那山丘,听着沙丘果真在足下鸣响,大家都笑了,学生们欢呼着在沙丘上打滚,黄沙飞扬间若有鼓角之声,轻细才如丝竹,重时则若雷鸣一般,确实十分有趣。

    公孙鸿被达如不小心撞来绊倒,反过来一把压住他,达如笑着挣扎,却被塞冯往领子里塞了把沙子,不由喊了一声,又被塞冯摸进袍子里挠在了腰上,顿时笑岔了气,旁边江白和孟昭佗雅追来,见此便合力来拯救他,也被公孙鸿带着塞冯一一放倒按在沙里胳吱。

    几个人忘乎所以的打着沙子仗,把旁边的温宋文罗看得笑了起来。

    谁也不敢对他扬沙子,他只好高冷的微笑着看学生们玩。

    突然沙罗从背后拿了一捧沙子灌进他领子!

    温宋文罗大叫一声,转身开始愉快的反击,连向导也身受其害,卷入了战局。

    通向州城燉煌的路上黄胡子绿眼睛的商人很多,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戴着帽子或头巾,和健壮的护卫们骑着高大的单峰骆驼,领着车队或东行,或西去,驼铃悠悠响着,令人心驰神往!

    塞冯拉了公孙鸿一下,将水罐递给她。

    公孙鸿偏头示意那些驼队,塞冯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看得出了神。

    斜阳下那些驼队拉着长长的队伍走在沙漠和绿草之间,成群的白鸟在他们上空盘旋着,绿草下波光粼粼,有带雏的水鸟在觅食,那些灰扑扑的雏鸟看起来已经很大了,再过一阵子就该能飞起来,跟着这驼铃去向他去不了的远方!

    那一支支驼队蜿蜒着向远处慢慢行走,风里的铃声悠悠然响着,不缓不急,骆驼的脚步那样稳健,在沙子里如履平地,带着它们的骑士走遍了那样大的西域!

    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用各种各样的语言与各种各样的人交谈,从那里买下东西,在这里卖出东西,换回宝石和丝绸,再骑着骆驼走向远方,卖给穿着黄金坐着大象的国王和王子!

    他眼睛微微眯着,仿佛已经在印证那些传闻里的国家,那些传说里的美食,那些无法想象的炫丽城廓是不是真实。

    随后他沮丧的低头,摸着手里的羊皮经卷,那是他家里花重金为他求来的,家人还在等他回去,老师对他寄予重望,他不能只为了自己就扔下这一切走掉。

    晚上向导说人歇车不歇,要连夜赶去州城,将人车马安排得极紧密,哪几个护卫仆人值班到几时,那些牲口怎么休息,几时换下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温宋文罗一一接受了。

    天亮前向导找了处地方让他们歇脚,满脸笑容道:“你们一路也辛苦极了,我让店家多烧些热水,你们好好梳洗歇一歇,今天吃了早饭我们就能进城!”他吩咐随从的人去照顾已经奔走一夜的牲口,又让店里的人刷洗马车,又忙着安排饮食,极为尽心尽力。

    待温宋文罗总算用热澡水解了乏换了衣服出来,向导就候在门外,先夸他梳洗后很是精神,又问他进城后预备如何安置。

    二人一番商量后决定由向导给他们找个语言方便,场馆却略不如大店的驿馆,既省些旅费,也方便沟通,向导忙使人骑马先去城门处等着一开门就进城安排。

    后面院子里公孙鸿见那粟特少女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只当没看见,该做什么做什么,只将几样贴身物件用衬衣裹了带进了浴室放在池沿。

    连人带脸埋在热水里,感觉着久违的暖意终于浸入肌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天天衣不解带风餐露宿,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枕戈待旦的日子她虽能忍,却实在是很不舒服,从前随驾征战多年也未尝这样辛苦过。

    还是得有些来钱的路子才好,公孙鸿回顾着在此地的所见所闻,不由在水下叹出几个泡泡,这一路过来太荒凉了,她没看见什么值得一试的路子。

    这一路上商队不少,行人也多,村庄镇子也不算少,偏偏在她眼里,真正有点实力的反而应该就是捡到自己的这行人,虽然衣食不如何精致,却处处显出经济上的充足,有车有马,有衣有食,甚至随行能带护卫和用动物皮做的书!

    可惜自己对于他们终究是个【外邦人】,他们神秘却隐约透出血腥气的仪式也让自己不喜,对于他们偶尔说出的一些有控制霸占意味的话更是心生警惕,若不是不放心塞冯的安全,她早离去了。

    如今塞冯身体总算好了她又不能轻易离开,这些日子塞冯与她接触太多,她随便就离开塞冯第一个就要担上【放走外邦人】的嫌疑,这样的罪名会对塞冯很是不利。

    只能再找良机脱身。

    这店家不知是有温泉呢,还是真这么大方,开着两个大浴池,男客就在隔壁院子,现在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好似是江白将孟昭佗雅压在水里咯吱,旁边仆人们心惊胆颤着劝阻,旁边一片笑声,显然并不算很危险。

    小塞冯的笑声格外清脆些。

    此处已经在唐国治内,一路上经过了几个颇大的驻军地,也见过了骑马出巡的官员,确实有几分大国威仪。

    当经过一些关卡,有穿绿袍的官员来问话时,向导是表现得十分恭敬有礼的,或许自己脱身受阻时可以求助于这些唐人?公孙鸿回想着这些人对【唐国】颇有几分在意的口气,推测在唐国内她找个理由脱身比之前会简单得多。

    她清楚自己带不走塞冯。

    塞冯是个纯净温柔的孩子,但他生于那样的环境,这种纯净又能维持到几时?自己离开后,若真有与他重逢的时候,他未必还像如今这样善良可信。

    公孙鸿倒是认真的想让他和自己一起走,她总能打下一片天地让这孩子有所发展,将来再接了他家人出来团聚也不是难事。

    而他不肯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的家人可能要因为他的行为受连累。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公孙鸿又叹出一口泡泡,从热水里抬头,迎面就是那粟特少女呆滞的脸,随后她似乎有些惊艳的眨了下眼,整个人活泛起来,在脸上比了个手势。

    前天夜里她给浇上的棕颜料已经不见了,这少女又是一脸雪白的放着光。

    公孙鸿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手上那些棕颜料遇热水也褪了些,便对她笑了笑,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不言】。

    那粟特少女点头,随后一眼一眼的看她,直到公孙鸿洗完穿上内衣开始涂抹颜色,她才大喜过望的从水里冲出来抓着那瓶子比划示意。

    公孙鸿点头。

    那少女自己去寻了个破碗来双手捧着巴巴望着她。

    公孙鸿实在没眼看,只估计她的身量倒了些在那碗里,由她自己去加水调匀了欢欢喜喜涂在全身肌肤上。

    一个上等小美女就此光消艳减。

    粟特少女仔仔细细涂好,等风将身上药水都吹干了便起身,回头没有那个鸿的身影,不由一惊,随后她快速走向自己的衣服,却看见那个装药水的黑陶瓶子正好好摆在她头巾上,不由拿起来认真的在心口握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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