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0号终于回来的那天,距离上个任务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天。

    他回房间后把自己关了一晚,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第二天就精神焕发地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确定看不出什么以后,才去敲1号的门。

    1号昨晚很晚才睡着,被吵醒后满怀怒气,冷着脸开了门:“谁?”

    然后她就看到几日不见的5000号走秀一样靠着门框,连件内衬都没穿,外面只套了个训练服的大领口外套,特意露出冷白色腹肌,花孔雀似得冲她笑:

    “好久没见,想我了么,小蝴蝶?”

    1号面无表情,“砰”地把门关上了,差点砸到花孔雀高挺的鼻梁。

    她连着三天都没和5000号说一句话,每次路过的时候也目不斜视,如同不认识这个人,任凭他怎么想方设法地搭话也没不理睬。

    然而5000号最擅长穷追不舍,白天撩拨不成功,晚上就又来敲她的门。

    这次他总结了一下经验,感觉“装可怜”这招似乎比较有用,于是先敲了一阵门,忽然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弯下腰闷声道:“我是来问……你有没有买过绷带?”

    门终于开了。

    1号毫不客气地把他扯进屋,看到他确实面色苍白,被捂住的小腹处还浸了一层血色,顿了顿,上手就要解开他乱缠的布条。

    5000号任由她动作,下唇却可疑地轻颤几下,不得不咬紧嘴唇:“我没事,别着急……”

    随着布条被解开,1号的动作猛然止住了,敏锐地发觉到“血”的手感不对,出奇粘稠,还有一股甜腻的气味——

    是蜂蜜和红色色素勾兑出来的假血。

    “别生气。”5000号窥着她的神情,一骨碌坐起来,态度很好地做检讨,“你总不理我,明天又要进新任务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1号制止他起身,蹙着眉伸手往下探。

    5000号神色微变,想要挣动却已经晚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别乱摸,你——”

    1号已经碰到了那片“假伤口”下的真绷带,才用了几分力轻轻一按,5000号就闷哼一声,冷汗真的沿着脸颊滑下了。

    “怎么弄的?”

    “……原来你早看出来了,我说这几天怎么又变回了小木头。”少年叹了口气,无奈地系好扣子,“鼻子挺灵,属小狗的么?”

    他避而不谈的态度太明显,1号抓着被单的手绷出几道青筋,直接打开门往外轰人。

    少年人的真情太幼稚,第一选择总是把伤口藏起来,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

    而1号真正理解到这点,已经是在第四关后了。

    在星际战斗任务里,她从漂流舱里把不省人事的少年捞出来,沾了一手货真价实的鲜血,被系统警告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第四次违规。

    那一刻,有关5000号的消失、莫名多出的伤……他所有的奇怪表现都得到了解答。

    她拼死把5000号从任务里带了出来,中途,醒过来的5000号接过驾驶权,把机甲开回地下城。

    一同进了传送点后,浑身染血的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别怕,很快就到……我送你回房间。”

    他先迈步进了地下二,1号却没有跟着出来。

    5000号回过头,看到她拎起手腕,垂下的四指朝外扬了扬,瘦削的指节显出倦意,示意他先走。

    5000号一顿,忽然反应了过来,不管不顾地往里冲:“你怎么带我回来的……系统是不是给你安排惩罚了?不行,你已经受重伤了,会死在地下三的——”

    然而传送点的入口已经被1号关了。闪烁的光点中,1号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眼前,只留下一句轻飘如羽毛的话:

    “放心,不会让你白送三次死的。”

    5000号一怔,所有的话瞬间堵住在了喉间,满是戾气的漆黑眼眸紧紧合上,脸色白得像纸,映得眼尾的痣颜色愈深。

    ……还是没瞒过去,她还是知道了。

    .

    七天后,1号从地下三捡了条命回来,一出传送点就昏了过去。

    地下三不能随意闯入,5000号不知道在传送点前守了多久才等到她,打横把她抱起来,抬腿冲去医疗区。

    他怀里的1号虽然昏过去了,但还有一点意识,听到一阵轰鸣,懵懂道:“……好吵,地震了吗?”

    5000号低头看到她枕在自己胸口上,连说话的力气都近乎没了,还嫌他心跳的声音吵,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祖宗。

    好容易把她送到医疗区的急救室里,陷入浅层昏迷的1号却抓着他的手不放,不肯从他怀里下来,执着地问:

    “到底……有没有地震?这里不安全,我带你走……”

    5000号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被划开了口,伸手包住她的指节,牵着她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上,低眸望下去。

    蓬勃的心脏稳定地撞击着她的掌心,继而又从她的皮肤上传到他的手上,每跳一下都激起一阵隐形的涟漪。

    “没有地震。”少年声音中的颤抖难以遮掩,“这回听清楚了?是我的心在震。”

    1号睁着眼茫然地看向他,喃喃自语:“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5000号的皮肤本来就白,在她无心的逼问之下,逐渐笼上了一层浅红,终于忍无可忍地松了手:“小祖宗,别问了,睡吧。”

    精疲力尽的1号安心下来,闭上了眼。

    在医疗舱关上舱门前,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抚过她耳边的碎发,滚烫的指尖将热度蹭上她的侧脸。

    “睡吧。”那人离她很近,几乎是贴在她耳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余音不散,“这里很安全,我会在这里等你醒来。”

    而他们的关系真正更进一步,也是从那以后开始的。

    1号休养好后,两人都颇为恼火地想和对方算账,一个想问为什么隐瞒救人的惩罚,一个想问为什么非要自找麻烦捡漂流舱。鉴于两人都还活着,且算是相互“报复”回去了,只能勉强当算清了。

    只是情感总是算不清的,他们明面上几近针锋相对,暗地里却悄然升了温。

    第四关的总时间很长,时不时就有紧急的星际战斗任务,要重新返回战舰作战。得益于上次被星盗穷追猛打的经历,1号发现了可以断开监控的方法,两人的战舰成为了幽会的隐秘地点。

    就连系统颁布“相邻排名只能活一个”的规定后的,两人也只是在人前演了出背叛决裂的戏码,背地里该怎样怎样。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提过新规定的事情。即使两人都心知肚明“地下情”的关系持续不了很久,也没有人愿意主动打破短暂的温存时刻。

    “2999号昨天找过我。”某次,在昏暗的舱体中,5000号临走前和她随口提了一句,“他想和3000号一起活下去,我建议他们假死。”

    1号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微点了一下头:“那对红发兄妹?如果排名不靠前的话,算是有机会。”

    “嗯,他们排名还好,不算惹眼。”5000号食指一抬,摩挲着她泛红乏力的手腕,像是带着点歉意,“你知道,我之前顺手帮过一些人。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也有相同的想法,不想和对方争得你死我活,所以来向我寻求建议。”

    活到第四关还保有人性的人并不多,1号粗略估计了一下,应该不超过两百人:“要达到假死的程度,至少要三倍超量使用缓释剂……总体需要六百支缓释剂,你弄得到手么?”

    5000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垂头吻了一下她的鼻尖,环着她的力度加重了:“……这不是来请你帮忙了么。”

    1号早习惯了,没搭理他,独自心算了一遍:“说不好,得看后面任务的量,如果进战舰的次数多一些,我大概能拿十几支,剩下的靠他们自己。”

    “好。”5000号添乱,继续凑过去亲她,一幅得不到回应不罢休的样子,同时指尖不间断地帮她按摩手腕,“还酸么?”

    1号别开头,甩了一下手,感觉还是很脱力,难免怒从心起:“……下次再也不信你的鬼话了。”

    5000号自觉低头,好声好气地变着法道歉,才勉强把人哄回来,继而神清气爽地拉开舱门,准备回去。

    走之前,他回头瞥了一眼,正好撞上1号往门这边看的视线,都发现对方眼中的笑意散去,神色渐沉。

    2999号和3000号可以假死,那些不愿意拼个你死我活的两百多人也可以假死,因为他们的排名并不靠前,还没有被系统注意到。

    但1号和5000号不能。

    他们一个排第一,一个排第二,至少分走了系统一半的注意力,连尝试冒险假死的机会都没有——一旦被发现,系统就会顺藤摸瓜地找出剩下两百多人,将这些人全部清除。

    他们从未和对方提过该怎么应对“新规则”,因为这是一个没有破局点的死局,根本不存在两全其美的可能性。

    隔着半个舱体的距离,他们无声地对视了片刻,都明白这一点。

    “去吧。”1号率先移开了目光,起身走回驾驶台,背对着5000号,“耽误太久会吸引‘它’的注意,你先回。”

    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动静,一道灼热的目光追随着她,一刻不离。

    1号硬起心,克制住转过身的冲动——如果再看回去,她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压得住情绪。

    良久,她才听到背后的人轻笑一下:“记得想我……下次见。”

    随着舱门合上的轻响传来,舱体内又恢复了原先的死寂,静得令人心慌。

    1号轻轻闭上了眼,直起的背一点点卸了力,支在驾驶台上的指尖向下滑去,硬撑出来的平静外表终于显出了裂缝。

    漆黑的狭小空间中,她将自己缩在驾驶台与舱门之间的三角区角落里,后背抵着冰冷墙壁,抱紧了双臂。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个词叫做“戒断反应”,只是觉得在每次和那人分开后,都有种恍惚的失落感,心每跳一次都带起一阵茫然的回响。

    他们每次见面都只能在暗地里,才见不久就又要分开,如果再在明面上遇到,还要装出一副视若未见的样子,大步流星地往反方向走。

    装得久了,就连1号自己也开始逐渐恍惚起来,有时会莫名怀疑他们之间的情感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了一个“乌托邦”出来。

    她鲜少主动开口,即使是在他们暗自在机甲里相会时也总是沉默。但自某一次起,1号忽然很轻地说:

    “可以咬。”

    5000号上辈子可能真的是一只大型犬科动物,每每从后面抱上来的时候,总喜欢用犬齿研磨她的后颈,但大概是因为不想真得弄疼她,没怎么下过口,闻言微顿:

    “真的可以么?这样会弄疼你的。”

    那时的她半合上眼,指尖几乎要陷进对方的手心里,却还是低低地催促:

    “……快点。”

    那人迟疑片刻,还是顺从地俯下身,依言在她侧颈处咬下来。

    此时,在空荡的机甲中,1号眼皮一垂,抬手碰了一下那块咬痕。浅浅的刺痛不间断地挤来,让她终于能够确认这段感情是真实存在。

    ……也确认了自己还真实活着。

    1号抬起头,闭着眼向后一仰,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暴露在空中的脖颈纤长,一眼可见其上那枚泛红的咬痕。

    她真的很想活下去,很想再见到那个人,还想带他一起从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城里爬出去。

    这个死局到底应该怎样破开?

    空荡荡的机甲中,那枚真实存在的咬痕让她逐渐冷静下来,攥紧冰冷指尖,花时间理清杂乱的思绪,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

    浩瀚的星海之中,这个只剩驾驶舱的机甲晃晃荡荡地缓慢前行,如同一叶孤独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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