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也不早了,此事需你我从长计议,不如就改日济慈寺里,咱们在惠通禅师那儿见?”

    惠通和尚,正是曾打搅了她与赵深,也打搅过她与韩愫的那位僧人。

    因他每一次同她相见,都要说她与身旁男子有“好姻缘”,孙芙蕖故而觉得此人荒唐。

    可彼时待她作别韩愫,返回禅房去寻菱角,思来想去,又觉得惠通蹊跷极了。

    几十世的重生,她与韩愫在济慈寺内初见,皆不曾另有他人出现在旁。

    那和尚所道“天造地设”,口无遮拦,也许仅是天性。至于他是否被陆柔良差遣过来,监视她的踪迹,实则与此举并无绝对关联。

    这一世不同从前,赵深是济慈寺法事之中,最关键的变数。而关心赵深在寺内一举一动的,必定是陆柔良。

    单凭惠通他好巧不巧,出现在赵深与孙芙蕖密会之时,孙芙蕖便不得不对他的来历,慎重推敲。

    故而在离寺归家之前,她打听到那老和尚的居所,同他再作攀谈。

    据引路的小沙弥讲,惠通师父乃水云身,并非此庙僧侣,而是游方之人。济慈寺住持心善,遂收留他住下,准他在此修行。

    这样的行脚僧,名不见经传,因并非德高望重的法师,孙芙蕖累世之中,半点亦不曾听闻。

    若不是凑巧得见,她根本尚不知晓,济慈寺内还有个惠通和尚。

    可是她与惠通相见,真的仅是凑巧,又或者陆柔良有意左右?

    在惠通那儿,孙芙蕖没问出个究竟,反倒是听了他一通胡诌。

    那和尚信口开河,自卖自夸,说他虽然是游方僧人,却并非寺内人皆以为的平凡之辈。

    他说他虔心向佛,已做了将近百世的比丘僧,是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谙熟佛法不说,又还乐意同孙芙蕖分享。

    若是孙芙蕖愿受他的点化,只需少许布施,定期施舍他香油钱,便可以常来他这里聆听妙音。

    孙芙蕖才不是人傻钱多的主儿。

    她见那和尚滑不留手,知晓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便将对惠通的疑虑皆留存至今日,只待朝陆柔良探个明白。

    “咱们改日再议,倒也不是不可,毕竟行动计划须得缜密安排。但那惠通禅师……又是谁人?”

    陆柔良开口问了,孙芙蕖却迟迟不回答。

    两个人僵在原处,半晌无话。

    孙芙蕖直到此时,才死了心,确信那老和尚只是个画虎兰的奸商罢了。

    他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只为了蒙骗她些许银钱,而与陆柔良毫无干系。

    显而易见,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陆柔良,不认得他。

    孙芙蕖扑哧一笑,摆了摆手。

    “那日祈福法事,我与赵深在寺里幽会之时,这老和尚不知从哪里跳出,妨碍了我和他互诉衷情,实在是可恶得很!”

    “互诉衷情”的谎话,孙芙蕖信手拈来,唬弄人的功力,只比她暗自咒过的惠通,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柔良恍然颔首。

    “他是你相熟之人?”

    孙芙蕖提到赵深与她,曾被僧人打断,陆柔良便多少跟上些她的话来。

    毕竟,紫鹊领命去济慈寺探听那会儿,带回来的消息,也与孙芙蕖当下所言,无甚出入。

    因着唯独紫鹊见过赵深,陆柔良便差遣了她前去。而为了不在孙芙蕖那儿打草惊蛇,紫鹊藏得隐蔽,并不曾同她靠近。

    倒是那丫鬟远远地瞧上一眼,对陆柔良来说,也已足够。

    至少在明面上,孙芙蕖与赵深,的确有些往来。

    “我倒是原本并不与他熟识,不过他想要同我讲经,得我布施,故有了些许交谈。”

    孙芙蕖因陆柔良问起,便干脆道明心中打算。

    “他教给咱们佛法,咱们付束脩给他。对外用这个说法,实则租借他那间禅室,作芦笋小队的据点可好?”

    若要制定计策,并非朝夕可成,而欲拿捏住韩愫,更需要许多次的行动。这期间,孙芙蕖若太过频繁地前来陆府,的确易惹得旁人关注。

    更何况,京城里那么多双招子,都狠盯在陆府这里。陆柔良今日挨了她们的打,对此不是不知。

    因她本就已遭人记恨,陆柔良心中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与孙芙蕖的会面,最不该高调行事。

    孙芙蕖提出来的法子甚好,有了这障眼法,芦笋小队的秘密便能守住。

    陆柔良唯独担心的是,惠通有多可靠。

    “你也才初识惠通罢了,咱们在他那儿所谈细节,会不会被他走漏?”

    “他不在寺内僧众之列,是个游方的行脚僧,本也就不受戒规约束,济慈寺管不到他。”

    孙芙蕖摇摇头,替陆柔良打消疑虑。

    “他想要的,只是从香客身上刮些油水。咱们把银子给够,他哪还会多费精力,管你我的闲事呢?”

    *

    孙芙蕖早些时候去了陆府,孙坚便心心念念,翘首待她归来。

    既听闻她竟说动了陆柔良,将随她常去济慈寺中,共习佛法,孙坚登时便按捺不住欣喜,连声夸孙芙蕖懂事乖巧。

    难得孙芙蕖这不受宠的幺女,因帮着自家爹爹攀附韩愫有功,遂有了片刻如同孙林雪般的待遇。

    家中婢女院工,当日里对孙芙蕖的态度,皆随着孙老爷而转向,对孙芙蕖殷勤体贴,恭谨极了。

    孙芙蕖不晓得,是否是她的错觉,似乎连傍晚散值回府的孙竹梅,看她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那可是眼高于顶的孙竹梅,从来最瞧不起她这没了娘的庶女。

    倒也难怪,毕竟孙竹梅是尚玺郎,在符节台那里保管印玺。算起来,九卿中的少府,既是符节令的长官,亦是陆御史的下属。

    孙芙蕖这一次多多少少,伸手触到了孙竹梅的官途。

    至于家中三哥,向来对她冷淡的孙芳芝,这一次依旧无好脸色给她,并未与她多话。

    孙芳芝从来面如霜雪,哪怕常年着缇骑那一身焰色军服,亦不能中和半分。

    是他家那位生母,害得孙芙蕖早早没娘。孙芙蕖她自己,都还未曾表露过对二姨娘的厌恨,孙芳芝倒像是反咬一口的恶犬,无时不对她疏远至极。

    好在孙芙蕖早已习惯他如此,故遭了他冷眼相向,却并不困扰分毫。

    毕竟比起他来,她还有更难缠的人要应对。

    *

    “她果真说了要我也去?”

    赵深闲坐于月茗居二楼雅间,瞧对面的孙芙蕖殷切望他。

    早先孙芙蕖同陆柔良约定,租借惠通的那处云房,名为修佛实则议事之时,陆柔良开了一个条件。

    她说,若是从书中情节下手,篡改韩愫对她和孙芙蕖的态度,或许是少不了赵深作为内应,帮她们在韩愫那儿做手脚的。

    换言之,就是这趟浑水,她要亲眼看着赵深来蹚。

    “惠通大师的佛法妙见,若你不肯随我们来听,她便要笃定你我之间,根本就不是郎情妾意了。”

    眼见着既疯且笨的孙芙蕖,所编谎话要在陆柔良那儿露馅,赵深却暗自觉得,这实在有趣得紧。

    “可是,学生不信佛陀。”

    赵深故作犹豫,似真的在对惠通讲经之事,深思熟虑。

    “我知道。神佛无稽,我亦不信。”

    孙芙蕖生怕他不肯救场,陪她去济慈寺,到陆柔良面前圆谎。

    她赶忙好生附和,对赵深频频点头。

    因着她太过急切,也因她对这呆书生无甚戒心,故而并未能察觉到赵深此时神色。

    神佛无稽这话,赵深可听不得。

    他与孙芙蕖、韩愫不同。

    怪力乱神的那般异教,他生来便信的。

    可他不开口反驳,孙芙蕖亦未觉察,故而二人间的话题,仍绕回到陆柔良的身上。

    “她只是要你参与计策的制定,我们并非真的听惠通讲佛经。”

    孙芙蕖仍旧赔着小心,耐性极好地同赵深做解释。

    赵深垂首沉吟,不言是否答应,却忽然开口问她。

    “你真的故意等着,直到乔纵带周曙她们闹上门去,才假作好心人般,对陆柔良乘虚而入?”

    孙芙蕖好在并未翻杯饮茶。

    不然赵深这毫不客气的直白措辞,定要和着茶水,将她活活噎死。

    什么是假作好人?

    她哪有乘虚而入?

    打人还不打脸呢,这死板的读书人,竟当面便直陈出她的劣行。

    奈何孙芙蕖有求于他。

    他哪怕卫道士一般,要替挨打的陆柔良鸣不平,她都没法子替自己诡辩半句。

    不同于面对陆柔良时,孙芙蕖在赵深面前,很少假装。毕竟他身上可图谋的,并无多少,孙芙蕖不屑骗他。

    又或者,毕竟二人从一开始,便是开诚布公的关系。他清楚她内里是怎样的,于是她便无必要,再披上那层体面的人皮。

    到如今,纵是她想要回护住好的形象,都不知该要从何处下手。

    她还能说什么呢?事到如今,早就是为时已晚。

    陆柔良被打伤的来龙去脉,她早已经一五一十,对赵深讲了个遍。

    他这会儿这样问她,并不是想要她再次肯定,对他承认些什么的。

    孙芙蕖如同被猫儿叼去了舌头,僵在原处,静待赵深审判她种种恶迹。

    身对面,赵深却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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