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柔良另有事情要忙,仅在孙芙蕖这儿稍坐,便返回了医舍。

    孙芙蕖待她离去,独自冷静下来,余光里瞥见葵那只瓷盅,遂再添了新愁。

    刘家那一对父子,如今在疫区里主事,并不是她轻易便能去拜会的。陆柔良倒是因为常在医舍,她更容易见上一面。

    只是葵的眼睛,仍视明蛾一事,孙芙蕖尚且不能笃定。

    她不敢冒这个险,将事情诉与陆柔良听。毕竟她尚记得,陆柔良曾在秦氏粮铺门前,如何理智且无情地对待过葵。

    假如瓷盅里所谓“蝴蝶”,仅是无忌童言,她将他的话转告给陆柔良,便无异于害死实已病愈的葵。

    陆柔良绝不会冒任何的风险,再留葵的性命。孙芙蕖见不得葵被杀死,故而哪怕葵所见确为明蛾,哪怕他病已深重,她亦不敢寻陆柔良帮忙拿定主意。

    除此之外,她能够寻求帮助之人,便唯剩下太医台的众位医官大人。

    如今刘去尘这一伙民间郎中,于双方相斗中得了势,太医台落在下风,医官们皆已闲来无事。

    孙芙蕖方动身欲去寻董医令,却闻有人叩门,抬首恰见到来者正是她欲寻之人。

    “董医令怎竟来此?芙蕖有失远迎。”

    既是对董医令有事相求,孙芙蕖客气得很,却未料到董医令竟比她更为客气。

    “孙小姐您多礼了。说来惭愧,老夫今日前来,实则有事相求。”

    孙芙蕖这一礼未能拜下,反倒是董医令将她托住,又还向她见礼。

    两个人恰巧皆有求于对方,事情便就进展得顺利起来,少了许多的虚与委蛇,相互间开门见山,各取所需。

    其实于理,孙芙蕖本不想答应董医令的请求。

    毕竟如今,陆柔良恰正风光,又与韩愫间进展极好。故而禁区诸事,孙芙蕖便皆不当插手,唯应该再三|退避,如同根本便不存在于此间一般。

    孙芙蕖不欲行差踏错,以至于画蛇添足,造成些无心之失,到头来弄巧成拙。

    但董医令既来求她,而她亦有求于董医令,故此于情,她为了葵的安危,终还是答应下来。

    据董医令所言,如今医官们不再参与对病患的救治,是因为前面太医台做错了事,固执己见导致形势急转直下,累得禁区中无数性命枉死。

    他们而今,皆终日里忙着自危,琢磨如何能够挽回太医台的颜面,不教韩相爷怪罪下来,同他们秋后算账。

    因起初调子起得太高,与反对者势同水火,太医台眼下正自食苦果。董医令无法朝刘去尘与陆柔良低头,请那二人代为向韩相爷美言。

    孙芙蕖倒是自一开始,便不在这两股对峙势力的任何一方。故而董医令前来东厢,托她去韩愫那儿说些好话,帮忙做和事之人。

    “大人您当局者迷。此事中,相爷他哪曾怪罪过太医台呢?”

    对董医令的点拨,又或对韩愫的揣度,本不是孙芙蕖该当做的事情。她为了葵,故这样多管闲事,顾不及自己是否会引火上身。

    倒是她毕竟比任何旁人,都更了解韩愫。她对董医令一番劝慰,成效显著。太医台总算是不再人人自危,甚至同民间大夫一方,关系得到了缓和。

    正如她所言那般,太医台虽曾误判了禁区疫病,韩愫却并无追究之心。

    早先众人的确是靠着董医令的引导,暂且控制住昙花疫的形势。董医令虽然有过,却也并非毫无功绩。

    如此,他姑且算得上功过相抵。

    又加上韩愫与其听一些言之无物的牵强借口,更在乎的,其实是过则改之。

    而今医官们在禁区中不再做事,只想着如何为从前的过错辩解,反倒是无意中错上加错。

    韩愫他那样忙于公务,根本就没有闲暇翻董医令的旧账,又或者听他的无聊借口。作为统御全局之人,韩愫在乎的从来就只是如何克制时疫。

    刘去尘的法子有效,他便采用。此举绝非是对太医台的惩治,而只是达成他克疫的目的。

    太医台与其继续畏首畏尾,只顾及自身的脸面与安危,倒不如去帮衬刘去尘等人,切实地救治患者。

    这样一来,他们既不必白费口舌,为韩相爷添堵,又能够助他将昙花疫尽快克制。

    董医令得了孙芙蕖这般提点,无论是太医台或是韩愫,遂皆从中获益。

    韩愫既见医官们态度恳切,知错便改,不再妄图粉饰太平,反倒对民间大夫们真心相帮,于是甚觉宽心。

    因知晓董医令绝非这般通透之人,其必然受人指点,韩愫便差玄渡去暗中打听始末。

    玄渡复命之际,陆柔良恰在韩愫身旁。

    她放下茶盏,打算回避,韩愫却抬了手,将她留下。

    “来日里便是韩家主母,你不需要避他。”

    陆柔良心上一暖,笑着复坐下来。

    哪怕是玄渡与他回话,他也未教她起身避开,这样的亲近不疑,令她如何不觉得欢喜?

    玄渡倒是越发迟疑起来,衡量着接下来关于孙芙蕖的事情,自己究竟该不该如实讲出。

    可惜他毕竟是韩愫的仆役,在无法顾全众人之际,便唯对家主忠心。

    孙小姐她恐怕万万也料不到,她帮了董医令,却反倒坑害了她自己。

    玄渡默叹,只盼望相爷在对待准夫人与孙小姐时,莫要太过于厚此薄彼。若做不到令二女雨露均沾,便该当尽早斩断孽缘,不伤及孙小姐那无辜的局外之人。

    当着陆柔良这丞相府未来主母的面,玄渡将孙芙蕖给董医令的提点,对韩愫仔细道明。

    一如当初深冬寒夜,韩愫闻得赵深口中那些孙芙蕖的好恶,他听罢玄渡所言,遂发自内心地轻轻笑起。

    众生孤寂,知音难觅,可孙芙蕖却总是这样懂他。她知道他最厌烦任何借口,知道他认为过则改之,远胜于苍白无力的解释。

    焚风远在京洛以西,御苑行宫之内,故未见此刻韩愫笑颜。

    他若在此,便必定辨认得出,相爷今日里虽未饮酒,却笑得一如那夜廊前雪中,明朗畅意,快哉开怀。

    彼时焚风错以为韩愫会这样笑,仅仅因为喝醉。倒是孙芙蕖曾在从前累世,已然见到过韩愫同样的笑。

    在她初撞见韩愫饮酒,于山寺中朝他道“神佛无稽”之时,韩愫便曾似这般笑过。

    孙芙蕖不似焚风,她早早悟透了他的笑意。韩愫闻言而笑,是因为她说中了他的心思,因为她是他人生中难得的知己。

    至于此刻,韩相爷的笑容,落在玄渡与陆柔良的眼中。

    这二人皆远比焚风目光毒辣,就算不似孙芙蕖一般极懂韩愫,也多少瞧得出韩愫缘何笑起。

    玄渡不着痕迹地暗窥了陆柔良一瞬。如他所料,陆柔良面色未改,但攥着茶杯的手,指节已微微发白。

    本来孙小姐无异于相爷红颜知己的事,准夫人她并不适合知晓。更何况相爷他又极在乎着得遇知音,今日闻得董医令被点拨的始末,只会更喜爱孙小姐罢了。

    如此一来,准夫人如何不与孙小姐生出嫌隙?

    准夫人虽名“柔良”,但玄渡分辨得清,此女绝非容人之辈,弱质身骨下性烈志坚。

    若欲除人,准夫人只会做得狠绝。孙小姐她,恐将在劫难逃……

    鸡蛋从来就不该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道理陆柔良虽懂,却曾迫于形势,将希望全数寄托到孙芙蕖的身上。

    谁让这异世当中,除了陆柔良她自己,穿书者就只剩下孙芙蕖一人了呢?

    前些日子,孙芙蕖去给韩愫喂药,陆柔良就曾经怀疑过她。

    彼时她忌惮孙芙蕖身为韩愫的原配妻子,或许与韩愫之间,有什么微妙的天定情缘。

    这念头,倒是因为孙芙蕖将韩愫病愈的功劳,干脆利落地对她拱手相让,便也就被她姑且打消。

    更何况韩愫后来又还同她愈近,甚至准她称呼他的表字。陆柔良高兴还来不及,根本未再顾虑过孙芙蕖和韩愫的关联。

    奈何有些事再一再二,反复践踏到她的底线。她本就遇事多疑,算不上粗神经。孙芙蕖当初与韩愫同乘马车,如今喂药,又还帮董医令迎合韩愫。

    那妮子到底知不知道,既身在瓜田李下,终究会害死纳履、正冠之人?

    陆柔良在韩愫与玄渡面前,极力克制着不动声色,但回到医舍的第一件事,便是寻了周曙。

    眼见着孙芙蕖轻而易举便得了韩愫欢心,见识到天命女主这无心插柳的非凡本事,陆柔良开始琢磨,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她不能任由着韩愫与孙芙蕖间的情愫,发展下去。

    在芦笋小队的作战计划之外,她该要扶植独属于自己的势力,藏好她可以置孙芙蕖于死地的武器。

    就算孙芙蕖对韩愫根本无心,但陆柔良因亲见韩愫的笑,领会到这对男女,终究是原著里的夫妻,自有着旁人无法相比的惊人默契。

    陆柔良既欲拆散他们,若不能从韩愫这里入手,便只能先杀掉孙芙蕖,来永绝后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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