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突然的晕倒让在场众人措手不及。

    姮媱当即伸过手臂接住了绾绾,其余人围拢上来,面上俱是忧心。

    “怎么回事,有鬼暗算?”行香本想上手给绾绾诊诊脉,说完话才想起他们当前都是魂体状态。

    他们身后,容北濋与道玄的身体趔趄了一下,显然是道玄没有配合到容北濋的行动。

    道玄那只手上还揪着被他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李师,见到场面忽然生乱,干脆就将李师丢在了地上。

    一人一鬼这才达成共识,走至姮媱身旁。

    姮媱瞥见容北濋,侧身让出一些空间,让他看见了绾绾的脸:“容少主,你是否能看出我师妹这是怎么了?”

    容北濋紧紧拢眉,却并未从绾绾的状态里看出任何对她不利的端倪,冷声唤:“道玄。”

    【哼。】

    道玄不爽地撇了撇一侧唇角,就想看容北濋着急但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但阿蘅还抱着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又是阿蘅的小师妹,道玄仅作妖了片刻,然后认认真真地把眼睛凑过去,端详起了绾绾犹似沉睡中的脸庞。

    倏然,道玄眼神变了变,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性情骤然间暴躁了起来,十分不耐烦地闭上了自己这只眼。

    “臭和尚,你在这里磨叽个啥!”姮媱看他这德行,恨不能上去踹他一脚,过去是自己天生弱势打不赢这和尚,现在还不知道谁是老大呢。

    道玄:“……”

    道玄只好睁开眼睛,好似委屈般睨了姮媱一眼,心里酸水直往外冒。

    过去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什么事情都愿意站在他这边的阿蘅,已经不在了!

    “……她没事!”道玄从了,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也别看仇人一样看着我,我没对她做什么。”

    姮媱急道,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别扭:“那现在该怎么办?”

    道玄磨了磨牙:“等!”

    容北濋抢过话语权道:“如何等,等多久?”

    “……等就是等。”道玄又被送回了话语权,这种被掌控自由的感受让他语气又暴躁了一层,“等就完事儿了,要多久我怎么会知道!”

    姮媱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搞我小师妹你还有理了?”

    容北濋看向姮媱,沉声道:“请注意你的用词。”

    姮媱、道玄:“……”

    其余人:“……”微妙。

    ……

    其实道玄没有骗他们,绾绾忽然沉睡的确不是他所为,说明了不会有生命危险,这话也是真。

    至少,绾绾再次得到清晰的视野时,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少胳膊少腿了。

    只是身体还是不舒服的,因为她正被什么人压着,粗大的手掌摁在她后脖颈,抓起一提,便让她仰起头来。

    光溜溜的、暗灰色的石柱,杵在粉丽烂漫的樱花瓣前。

    然而此刻多了一道人影在这幅场景中,一席肮脏僧袍的明昭刚被甲兵用绑了符箓的铁链捆缚住。

    绾绾瞬间瞳孔放大,心脏的跳动犹如雷鼓。

    ……师父。

    一束火光穿行于夜,甲兵持着火把走向刑柱前,微微俯身下去,那火便舔上了最外围的一捆干草。

    干草用以引导火势,更好点燃搭建在刑柱周遭的木堆,那一把火熊熊燃烧在绾绾眼中,就连师父最后一眼的面貌都没能望见。

    “住手!不要!快救我师父——”绾绾声嘶力竭大喊,声音却在顿然嘈杂的观刑乡民里淹没了下去。

    有人高呼“君上万岁”,大声骂道妖邪该死,火焰燃烧得越旺,人们的呼声就越高。

    没有人能听见绾绾的声音,天与地好似于这一刻同时抛弃了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呐喊了多久,又在地上挣扎了几番,可那火势只会不停地长,不停地长,直至将师父修长挺拔的身躯轰然吞没。

    刹那间,绾绾感到了来自整个天地的绝望。

    大火在夜风里惶惶,烧卷了数不清的粉色花瓣,一时间的风好似都生出了眼睛,山上樱瓣飘飞如雪,扬扬洒洒地扑向这把罪恶之火。

    火可以毁灭一切,却毁灭不了这些花。

    它们源源不断地来,源源不断地焚毁,没有尽头一般,竟将整个石台铺叠。

    渐渐的,不少人都望见了这番奇景。

    说话的声音小了,甲兵也不由站直了身体,一双双好奇与不解的眼睛都向大火中心望,鼻尖飘来的气味好似还有一层香。

    就在这时,一处空地上乍起风浪。

    压在绾绾身上的甲兵被第一个甩飞,落地后的痛苦呻/吟,在一片阒静中听得人撕心裂肺。

    乡民们纷纷惊呼出声,抻脖子往那儿瞧,却见绾绾身上涌来了五彩色的气流,竟是悉数钻入了绾绾体中,简直不可思议!

    “妖……她也是妖邪!”一位老大爷吓得摔了一个屁股墩,周遭人像是被他的话语感染,全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绾绾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上的绳索被灵气绞断,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对这些一股一股涌入手中的灵气一知半解。

    可她知道,这些不是妖邪的东西,她分明就是一个人。

    而这些东西,已经为她带来了力量,在她体中无比充实。

    绾绾蓦地想起来了,这叫灵气。

    自己曾被仙门看过,是要拜师修行的,虽然她没有去,但日后还是会履行这个约定。

    作为信物,也作为仙门尊长对她的照顾与保护,她得到了一次入道功法的传授。

    只要自己能领悟,进入仙门以前就能入道修行,自己的资质很不错,如若能自行完成入道,便有机会进入那个仙门的内门。

    她练了很久,其实并没有真正摸到门道,后来为了不让师父赶她离开,她就干脆不练了。

    如何也没有想到,竟会在今夜真正踏过了这一步。

    ……可是为何,偏偏是今夜?

    太晚了,太晚了,怎么可以是今夜!

    绾绾悲哀地仰天大笑,眼角划过刑柱上的火光。

    先前站立的人影早便不见了,火舌只从光溜溜的石柱上卷过。

    刑场混乱了起来,黄巡检大喝着在说什么,甲兵们便齐齐抽刀朝绾绾靠近。

    乡民害怕得朝后退,却因人数太多、夜里太黑退得极缓,不少人被山地上的小坡、凹地绊住,踩踏的事情四处发生。

    灵气涌入消停的那一刻,绾绾顿时朝刑柱奔去。

    抓住身前甲兵的长臂时,绾绾感到自己手上的力道无比轻盈,可这甲兵惨烈地哀嚎了一声,手腕居然生生骨折在了绾绾手中。

    绾绾抬腿一踹,手上一抄,将甲兵的长刀夺过,挥刀便是一斩。

    甲兵的头颅就像一坨软绵绵的嫩豆腐,尽管那截切口是多么的锋利和笔直。

    刀下见血,有人当场身首分离,乡民们全都惊恐着尖叫起来,若说方才还能在夜里注意秩序退走,眼下便已然不顾他人死活、你推我攘地四下逃跑。

    刑柱的方向却是变得血气弥漫,地上横陈了好几具甲兵的尸体。

    绾绾身上灰白色的僧袍此时红得滴血,滚热的鲜血溅在脸上,只在落进眼睛里时才会感到一分刺痛。

    但刺痛又如何,哭嚎又如何,这些人的痛苦与哀嚎岂能比得过她心脏的腐朽。

    杀至黄巡检跟前时,即便已入炼气境的绾绾也终究轮到了体力不支,她不过是炼气一层,可她杀的甲兵超过十人。

    身上也不是没有伤口,甲兵们的刀都是不留情的刀。

    绾绾却好似爱上了流血的感受,这让她感到自己还活着。

    活着就是为了杀。

    杀,杀,杀,杀光这些人。

    用他们的血来为师父祭奠,让他们用哀嚎来共唱这曲送丧的哀歌。

    绾绾一直杀,逃跑的甲兵也不放过,甲兵不知道是不是杀完了,反正天色很黑,细雨浇落,周遭的火把也熄灭了太多。

    直到……一名年过七旬的老头跪在了她刀下,而她没有止住刀。

    红刀子进,更新鲜的红刀子出,然后被淅沥的雨水淋过,再现出刀子原有的本色。

    刀面已经卷了,该是不能再用了,绾绾低着头,从上头反射的火光里看见了自己杀红的眼睛。

    ……真丑,真可怜啊。

    她丢下了刀。

    转身,蹒跚着走回刑柱的方向。

    大火受到细雨的影响,终究还是渐渐小去,绾绾麻木地来到了火前,看了看,双腿软倒跪地了下去。

    她就这么等着,等到火势终于熄灭,也没有过去多久,细雨很快就变成了大雨。

    一地的血被雨水混卷渗入了土地里,鼻尖再难闻到浓烈的血腥气,绾绾缓慢地起身,双手拨开焚成炭黑色的乱堆,往里面寻找师父的骨灰。

    骨灰是没有的,绾绾找到的是一具碳化的遗骸。

    全身骨骼都似萎缩了一般,变形得不成样子,让她麻木的脸上生出心如死灰般的波澜。

    她跪在灰烬与雨中,俯身下去,极尽轻柔地抱起那堆遗骸,走向月亮山的上山道。

    每走一步,怀里的遗骸就会掉落一些黑色的水,绾绾便愈加抱紧了遗骸,生怕它们会变得越来越轻。

    抱着遗骸,就像抱着打湿的柴堆,绾绾腹部的刀口鲜血直流,留下了她送师父的每一个脚印。

    一步一步踏回小院外的那段石阶后,绾绾停在了师父常坐的樱花树下,像是相中了什么。

    绕来石桌旁,她把师父放在了石桌上,转身去刨樱花树下的土,将师父埋在了这棵常伴十年的樱花树下。

    绾绾埋好了最后一抔土,还嫌不够似的,手上继续去捧土。

    腹部刀口似乎已经流尽了它的血,绾绾面色惨白如金纸,唇上都发青。

    ……

    终究,还是累了,她倒了下去。

    睁眼望着头顶簌簌颤抖的粉云,成了眼中最后的颜色。

    ……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片刻而已,奄奄的绾绾耳畔忽然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夹杂着哀伤与悲凉,听在耳中却又慈祥沉静,但毫无疑问,这是一道陌生而十分缓慢的嗓音。

    祂说……

    【我欲成魔。】

章节目录

被天生仙道的帝子养成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岁池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岁池音并收藏被天生仙道的帝子养成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