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节不冷不热,气候尚好,无事的时候,黛玉居住的正房小厅门窗皆敞着,不仅可赏窗外翠竹,还有带着竹香的风穿经而过,很是惬意。

    黛玉用过早后,便在桌案旁坐下,写写画画,偶尔同紫鹃和雪雁说上几句。

    门外闪过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都不用看清脸,也知道是那藕官。

    紫鹃左右无事,倚靠在门框上,问她:“又去哪儿玩了?”

    黛玉平时并不怎么管她,只有紧要的时候嘱咐一两句,大多都是叫她别到处乱跑。紫鹃也觉得她十分活泼可爱,一贯让着些。

    藕官见她是笑着问自己的,遂没了防备,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道:“我去摘柳条啦。”

    紫鹃看向她手上那把细软的树枝,问:“摘这个做什么?”

    藕官道:“现下柳枝还是软的,想着编个小篮子,又能拎东西,还能放东西,就算搁屋里摆着,看着心情也好。若天冷了,枝条发了硬,就编不成了。”

    紫鹃笑骂道:“你倒是有闲心捣鼓这些。”

    潇湘馆内院做事的几个丫头,雪雁近身伺候黛玉,春纤性子实在,负责熬药、送饭、打扫等事。藕官本就没给她安排具体的活计,她自个儿高兴了,唱两句小曲儿给大家解解闷儿,不高兴了,随她找姐妹玩去。

    想着宝玉的婚事临近,紫鹃知道芳官给了宝玉,怕她往怡红院跑得勤,叮嘱道:“最近可本分些罢,别到处乱跑了。”

    藕官只是年纪小,却不是笨的,知道自己分到了潇湘馆很是命好,黛玉是个极为省事的主子姑娘,内心对她还算亲近,对大丫头紫鹃,尚且也存着几分好感。

    最最重要的,便是这馆里从没有人戏称过她“小戏子。”

    藕官乖巧应了句“是”,歪头唤道:“紫鹃姐姐。”

    紫鹃跨出门槛儿,想着现下也没什么事,便同她一起在石桌旁坐下,让她教自己怎么编篮子。

    藕官的小嘴叭叭不停,紫鹃就当听个闲趣儿。一阵儿后,只听藕官没头没脑地道:“方才摘柳条路过赵姨娘那院儿,里头又在吵嘴,乐死我了。”

    紫鹃顺嘴接道:“隔着几道门,你如何听得清。”

    藕官面带嘲讽道:“府里能数出几个像我们家姑娘这样性儿的主子,做事说话美美的,看着就舒心。赵姨娘和那贾环又是个什么东西,嗓门儿大不说,话也不干净,仰仗着半个主子的身份,真恨不得谁都关注着他娘俩儿。”

    这并不奇怪,藕官一直很讨厌赵姨娘,紫鹃上辈子读到她和芳官等姐妹围殴赵姨娘时就吡着个大牙乐,现下听她这番话,更是笑出了声。

    紫鹃问:“他们俩吵什么。”

    藕官答道:“没听到完整的,我凑了耳朵到墙根边,好像是赵姨娘对环三爷说,‘老爷心里头只想着你那宝兄弟,真真没把你放在眼里。我命苦就罢了,谁叫你个不争气的,非从我肚皮下爬出,天生就矮人半头。’”

    “那贾环又说,‘不就给宝玉说人吗,等我到了年纪,老爷又不会不管。’”

    藕官清了清喉咙,演戏的劲儿上头,学着赵姨娘的模样道:“‘做你的狗屎梦去,宝玉同你这样大的时候,他房里的姑娘早早爬上了床,瞧你,且不说哪个丫头看得上你,便是你想,谁又能从了你!”

    模仿完这一段,藕官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还不忘评价道:“二奶奶骂得极是,他娘俩儿一个窝里生的,都不是好东西!”

    紫鹃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肯定经常往赵姨娘那处跑,好看戏去,于是提醒道:“咱们私底下乐归乐,你可莫要让人逮着把柄,你知那赵姨娘的心性,万一明面上惹着了,将事情闹到馆里来,姑娘不好做的。”

    藕官点点头,又道:“回来路上,我见着了玉钏和晴雯在一处走路。”

    晴雯这个人都快成了紫鹃的心魔,这一听,疑惑道:“晴雯?”

    藕官无知无觉地说:“不知道呀。”

    玉钏是太太夫人的大丫头,平时一向只召袭人过去问话的,怎的会和晴雯走在一起。紫鹃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再次确认道:“真没看错?”

    藕官将手里的柳条搁在桌上,答道:“哪能有错,我去找芳官玩时经常见到晴雯,莫说怡红院里的丫头,便是放在整个府里,又有谁能认错她来。削肩膀,水蛇腰,长得水灵灵的,一眼便是忘不了。”

    紫鹃的不安愈发放大,再没心情同藕官闲聊了,说了句“你先弄着,我去看看姑娘。”

    她去黛玉的小厅转了圈,见她安安静静看着书,便在雪雁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红楼原书里,晴雯的死,是王夫人一手造成的。

    且在前八十回就已死了,出自曹公亲笔。

    紫鹃脑袋里刮起大风,狠狠揉了下眉心,不住想到,若现在已是此事件的开端了呢?

    但自己穿越过来,打乱了时间线,但有些事亦变得不同了。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实在很难。

    首先,王夫人一向不喜欢黛玉,若不是黛玉主动与宝玉做了了断,指不定头把火先烧到哪处来,所以黛玉不可能贸然登门,去她那里打探消息。

    其次,宝玉议亲的事虽没说在明面上,但就目前,整个府的人大约都猜出了。俗语说成家立业,在古代,男子先成家,后立业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然藕官也不会恰巧路过就听到了赵姨娘骂贾环,说他父亲没将他放在眼里。

    还有谁能探听到消息?!

    紫鹃想了一圈,最后只想到了小红。可小红虽说在凤姐的院儿里跑腿,但她前段时间才不小心泼了宝玉一身汤水,就算有事,凤姐那样聪明的人,定不会自讨没眼色,打发小红去王夫人院里。

    ‘晴为黛影’四个字牢牢记在紫鹃心头,晴雯的事说不定会牵扯到黛玉身上,此事不得不入局。

    必得舍下一身剐。

    做出这个决定,紫鹃对黛玉道:“姑娘,看书可累着?”

    黛玉抬起头来,揉了揉脖颈道:“坐了这一会儿,是有些累了。”

    紫鹃强行装出一副日常的模样,笑道:“现下天气正好,等用了午饭,我们去园子里转转罢。”

    雪雁相当捧场:“我也要去!”

    黛玉宠溺地道:“夏天快结束了,等到秋天,风大了,叶儿也黄了,现下多出去走走,看看风景也好。”

    另一头,东廊正屋外,晴雯在王夫人的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

    玉钏隔一会儿便来说一句:“太太还有事忙,烦请你再等等。”

    几回下来,晴雯的耐心已经消磨尽了,不过在王夫人这里仍旧不敢造次,只讷讷道:“院里还有许多活计等着我做,帮我再问问罢。”

    玉钏其实也不明白太太为何这样为难晴雯,有些说不过去,只好道:“我再催催。”

    又是半柱香时间过,王夫人从内室走到小厅,坐在上首,对一脸为难的玉钏道:“喊她进来罢。”

    玉钏终于松了口气,打开房门对晴雯道:“太太叫你进去。”

    晴雯给王夫人行了礼,道:“太太安。”

    王夫人没接话,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

    在同玉钏过来之前,她便偷偷卸下了头饰耳饰丢在一旁,又用帕子擦去口脂,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晴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小声问道:“太太有何事吩咐。”

    王夫人终于开了口:“宝玉如今瞧着怎样?”

    晴雯好似对这个问题早就做了预设,答道:“二爷近身的事皆是袭人麝月伺候着,我不大进里去,只偶尔答几句二爷的问话,详尽的不知。”

    王夫人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道:“你是老太太给宝玉使的,老太太挑的,怎会不到内室里伺候着,这话可不是在糊弄我?”

    晴雯忙道:“我并无这个心,不敢糊弄太太。”

    王夫人:“我眼瞧着袭人麝月都是个笨模样,你倒生得风流,说话也机灵。”

    这话特别不好接,晴雯愣了片刻,心知自己必遭了算计,只能答道:“我笨手笨脚的,远不如别的丫头,二爷并不看重我。”

    王夫人冷笑一声,加重了语气:“整个府里便是找不出针线比你更好的,是当我没听说过,说自个儿笨手笨脚,其他人可不成了猪狗不如,还说不是糊弄我!”

    闻言,晴雯双腿一软,硬是撑着自己没有“扑通“一下跪地,将姿态放得更低:“我说错话了,请太太责罚。”

    见她如此,王夫人许久不说话,晴雯只好一直低着头。

    王夫人端起茶杯喝了口,又“噗”地一下吐了出来,狠狠赏了玉钏一个眼色:“茶水都凉了,还不快换去。”

    玉钏一边说着“太太我错了”,一边赶紧将整个茶盘端了下去。

    屋里只余王夫人和晴雯二人,王夫人缓了语气,故作不经意地点评道:“这一头的头发养得不错,梳的花样儿这样巧,就连府里的主子小姐都难比上。”

    晴雯不敢接话,怕说多错多。

    王夫人却不放过她:“怎么,在我跟前儿没说话了?”

    晴雯硬着头皮,将头埋得更低。王夫人又道:“腰带绑这样紧,便显出身段儿来了,叫谁看了不多看两眼。”

    晴雯不受控地抖落起来,却是怎么也停不下。

    玉钏重新上好热茶,王夫人端起来,闻了下茶香,没喝,又放了回去。玉钏生怕火烧到自个儿头上,忙将头低了下去,又缓缓往后挪了些,盼望看不见自己。

    王夫人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晴雯眼里蓄着层浅浅的泪,依言抬起,视线却没有落处。

    王夫人好似气出尽了,重新换了副颜色,道:“你不用在我跟前紧着,今日叫你来,便有有件事托付于你。”

    晴雯的声音已如死水,问:“请太太吩咐。”

    王夫人:“老太太看重你的女红活儿,我自然也看重。你既是伺候宝玉的,便再替他做些事。”

    晴雯:“什么事。”

    王夫人:“给宝玉和他未来的夫人绣婚服,男女各一套。”

    晴雯的眼里满是空洞,既不想说,也不想问,只道:“是。”

    王夫人:“此事如今保着密,我只同你讲了,如若透露出去一个字,便是你跪下来发愿咒誓,我也是不会信的。”

    晴雯:“是。”

    王夫人:“知道轻重就好。”

    晴雯:“是。”

    见她这样,王夫人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道:“方才说了此事还没有公开,所以你也不能在宝玉的院里头做这件事,免得引起那起子说嘴的。便从今儿起,每晚到我的房里来,我也好把着关,免得烦你重做。”

    晴雯见这是要折腾死自己,终于挣扎道:“太太,就让我留在那院儿里做罢,等每晚大家睡下后我就做,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王夫人故作叹息道:“好丫头,说话怎么不听呢。方才说过了,此事还不能宣扬出去,不然到时候你又说,你可没透出半个字,别人又知道了,我是信你不信?”

    “而且你们小年轻嗑睡多,你若夜里做活儿,免不了打扰他人。我老了,夜里很是难睡着,在我屋里,不会打搅着谁。”

    晴雯满是绝望地道:“可我每晚半夜出门,旁人也会知道的呀。”

    王夫人笑了,和颜悦色地道:“不妨事,我给袭人说声罢,这种小事上,她自是懂得如何处理。”

    晴雯彻底僵在原处。

    王夫人:“好了,你回罢,带句话给袭人,叫她跟着过来一趟。”

    说罢,她端起将将晾好的茶,心满意足地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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