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书生立马支起了耳朵,询问道:“何事?”

    顾山隐微皱起眉,故作疑惑地道:“算啦,我嘴快了,可不能将半梦半真里见着的事说出来,万一只是个梦,岂非不实。”

    众书生一片“嘘”声,纷纷表达了不满,有人道:“山隐兄,别吊胃口啦,即便只是个梦,就当讲个闲趣儿,大家听个乐呵。”

    顾山隐颇有些‘为难’地道:“行罢,我可以讲,你们千万别当了真。”

    众书生立马凑成了一个圈,将顾山隐围在中间,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顾山隐缓缓讲道:“前些年,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哪年,那时我年纪还小,才回京城不久,在家里总待不习惯,只想着各处去玩。”

    “有天夜里,我睡不着,便偷偷跑到了街上。正溜达着,忽的看见有一条街的两旁挡起了围幕。我很好奇,试着走近了些,躲在一个拐角处,便看见一对红衣白面的男子骑着马,缓缓地从另一端走来。”

    有书生惊道:“红衣白面?莫不是鬼魂……”

    顾山隐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捉摸不定般地道:“不清楚,这对男子的长相是人,只是脸太白了,净面无须,像糊过白浆一样。围幕其实挺高的,但因这对人骑着马,所以能看见上半身。”

    另一书生插话道:“你都不害怕的么?”

    顾山隐:“现在想想,是挺可怕的,不过那时候太小,也爱读一些山村鬼怪类的话本,胆子比现在大多了。”

    众书生附和道:“是,人小的时候胆儿都大,爱看怪志话本。山隐兄,快快讲来。”

    顾山隐“嗯”了一声:“我待在原处没动,一会儿又是一对红衣男子,不多时,便见到了十来对,还听到了隐隐的细乐之声。”

    “紧接着,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便出现在围幕里,还有香气飘来。所有的这些过完后,便是一顶金顶金黄绣凤轿出现了。我当时不高嘛,只看到一个顶头。”

    有书生幻想道:“这轿子里,绝对是个大人物。”

    另一书生道:“方才我便说了,这个‘贵’恐代表的是女子,山隐兄说的这个金顶轿,上头可是绣的凤。凤是什么,凤暗喻的女子身份。”

    方才争论的两方,以这个书生为首的频频点头,另一方有点儿落于下风的,只催促顾山隐继续讲。

    顾山隐故作无知无觉地道:“没了呀,还讲什么。”

    “啊?”众生书不满,“这就没了?”

    顾山隐点点头:“嗯,我方才说了,此事是梦境里见到的。因我翌日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床上躺着的,伺候的小厮说,我整晚都在屋里好好睡觉,根本没出去过。”

    众书生:“…那山隐兄如何从‘迎贵夜宴’里想到了这件事?”

    顾山隐‘诚恳’地道:“因这是我在夜里看见的,又十分符合‘迎贵’的排场,便想到了此事。”

    他洒脱地笑了笑:“本来不想讲的,各位非要听个闲趣儿,听便听了,可莫要深究,还是继续研究这篇文章罢,里头可不止‘迎贵夜宴’一事的描写,更有‘瑞脑销金兽’及‘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诸般的盛事。”

    众书生一哄而散,一部分继续捧着本子研读讨论,另一部分则陷入了沉思。

    顾山隐见达到目的,面带微笑,将一碟点心吃下,又喝了几杯茶,权且打发着时间。

    另一个茶馆里,已经有说书人将此文章编成了话本,坐于高台,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且说这个顶姓人家,出了这样一位贵人,本身延续了百年的富贵更是一遭登了天,我等普通人便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那一夜的花销便如流水,河里流的,是白花花的银;树上结的,是沉甸甸的金;漫天的纱,便是用银票缝起来的;更不消说那穿戴于身的,所有颜色都变成了明黄,吃进口里的,那都不是一般之物,可是天上那仙果儿。”

    “贵极富极,用金银楼形容亦不为过,寻常人哪怕是去门前讨个饭,几辈子的用度便在此处了。”

    薛蟠坐在堂下的头排上,听周围的人耳语道:“我看吃进口里的,并不是那仙果儿,怕是红绸绸的人血。”

    “人啊,果真分三六九等,怪就怪我们投胎错了。我要有一座金银楼,便也要用人血来酿酒喝,才叫过瘾。”

    随着说书人的话语声,有人嘀咕道:“京城里的大家族们,过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

    “是,只是不知道,这讲的是哪家姓儿。”

    “左不过四王八公这些人家的事嘛。”

    闻言,薛蟠脸上挂出明晃晃的得意,听他们道:“还有巨贾老爷家,同样是用金银堆出来的。”

    另一人反驳道:“巨贾家是有钱,但是你别忘了,这个话本通篇还着重一个‘贵’字,商人始终是不入流的。”

    被说的那人讪笑道:“有道理。我推测这个本子讲的是‘薛’家的事儿,你想想,他们家可是皇商,既贵又富。”

    耳语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人接话道:“皇商又不止一个‘薛’家,说不准。”

    薛蟠听到这句话,心里大不乐意,插嘴道:“皇商是不只一家,但兄台别忘了,‘薛’家背后靠着的是谁。”

    有人朝他投来目光,询问道:“兄台不妨说说看?”

    薛蟠本就是个呆霸王,没什么脑子,轻蔑地道:“为何要同你们说,摸摸自个儿身上装着几个铜板儿,够不够格听。”

    众人“呵”了一声,有人骂他道:“你是看不起谁呢,在这装怪,私底下怕是咸菜就着泡水饭,呜呜咽咽地吞罢。”

    薛蟠更加轻蔑地从鼻息间哼出一声嘲讽,随即朝堂边站着的小二招招手,小二谄媚地过来,问道:“公子,有何事找小的?”

    薛蟠拍了一块元宝在桌上,道:“把你家所有的点心都上上来!”

    小二道:“公子一个人,怕是吃不完的。”

    薛蟠:“吃不完,不还能喂狗吗!”

    小二笑嘻嘻地拿了银子离开了,这群人怨毒地盯着薛蟠,却无人再敢说一句。

    又过了两日,大街小巷里突然流行起一首讨饭小曲儿——

    “金咚咚,银咚咚,金银落进一姓中。赤条条,恨汹汹,抬眼只余一片疯。那头搭台唱大戏,这头河里扑通通。请君亲赐酒肉骨,不致黄梁一梦空…”

    此曲一出,在京城讨出路的苦寒书生们登时就坐不住了。

    事情愈演愈烈,聪明的书生们已经根据这段时间的深刻研究,推测出了《长夜欢》这篇文章乃是为哪几家所赋。

    只是文章归文章,却没有实际证据,书生们气愤难当,天天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挂于嘴边,不住哀叹,如此鲜明的阶级对照之下,权贵与寒门的这种激烈对抗的情绪漫延得愈发汹涌。

    终于,书生们联合起来,将此事闹到了国子监,一番运作下来,上达圣听。

    天下学子仿佛都不用睡觉似的,无数策论诞生于此间,有长有短,有浅有深,写得特别好的,已经由人呈抵御前。

    一些老派世家为此愁得彻夜难眠,新势力方同样彻夜难眠,却是乐的。

    这天,北静王水溶叫了恩禄带话进鹿馆,邀请黛玉去某个酒楼一聚。

    黛玉并不想去,紫鹃却劝她可以去一趟,待恩禄禀完离开后,紫鹃笑问:“姑娘,你猜王爷为何再不敢进贾府?”

    黛玉便应下了。

    有恩禄开道,载着黛玉同紫鹃的马车轻松出了贾府,往定好的某个酒楼而去。

    这个酒楼似乎并不接待外客,还算清静。紫鹃扶着黛玉去到二楼的一间屋子里,水溶已经在此处等着了。

    水溶见黛玉进来,笑道:“林姑娘,你来了。”

    黛玉朝他行礼:“请王爷安。”

    紫鹃跟着行礼:“王爷安。”

    水溶连忙上前来扶起黛玉:“林姑娘不必多礼,坐罢。”

    黛玉同北静王坐下后,紫鹃扫了眼这间屋子的布置,有一张圆桌,四把椅子,靠墙有吃茶的小案,案上放着茶具,并无小榻或内室,确实是个规规整整的吃饭地儿,心下总算松了松。

    水溶道:“林姑娘怎的还同我如此生分,先前说了,称我水溶或者静溶便是,不必一口一个王爷。”

    黛玉:“小女不敢越矩。”

    水溶微叹一声,看了眼伫在旁边的紫鹃,道:“本王与林姑娘有话要说,你且先下去候着吧。”

    紫鹃还未答话,黛玉抢先轻声道:“王爷,紫鹃于我并非主仆,是半个亲人,便让她留在这里吧。”

    水溶:“林姑娘不放心我?”

    黛玉并未过多解释,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紫鹃非常识相地去了小案边沏茶,见此,水溶便没再说别的。

    黛玉道:“不知王爷今日叫我来,是有何事?”

    水溶:“先时叫恩禄传的话,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在此先给林姑娘道歉。”

    黛玉:“得蒙王爷看重,小女惶恐不已。”

    紫鹃沏来茶水,还有些烫,水溶没接这话,等了一会儿,自行先喝了口茶,再请黛玉也喝茶。

    紫鹃非常识相的站去了靠墙的那头。

    水溶似沉思片刻,看向黛玉道:“林姑娘或许从前并不知我,我却很早便认识了你,比在山庄初见时,还早几年。”

    闻言,黛玉微有惊诧。

    水溶道:“姑娘在贾府里的事,我从宝玉那处略知了一二,读过姑娘的诗,看过姑娘的画像,听说过姑娘的才情,一直倾慕不已。”

    这话已是很直白了,黛玉不知如何作答。

    只听水溶细细讲道:“今日同姑娘所言,句句属实且真心,我初次听见‘林妹妹’这个称呼时,你还未长大,我也一直等着。”

    黛玉:“……”

    水溶:“如若不是这般,或许...姑娘便不会同我如此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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