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挑了身最得体的裙子,难得穿上了一双带跟的凉拖,整理了头发,涂上了女儿用了一半给她的口红。

    周旺财看着她在打扮,问她去哪。她拎了东西在手上,说去找老马,就扭着屁股出门了。

    走往公交站台的路上,还碰到了周旺财他姘头骑着车去上班,她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走。却想起多年前,周旺财在钢丝厂里,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刚爬上姘头的床,她老公就打了电话说要回来吃饭。

    看,既要采花,又要踩花。既要睡你,又要毁你名声。

    她坐了公交车再换乘地铁,难得进城,一下地铁看到密集的楼层建筑就失去了方向感,天热还有点晕。

    现在哪里还有在路边招手就停的出租车,不过就这点路,董莉摸索着找到了建林集团。到门口时,抬头看了眼,可真气派的大楼。

    到了前台,她说要找林夏,这里的秘书都客气而礼貌,说稍等,打了电话后,又领着她进电梯。没想到,电梯里都这么凉快,来的路上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得黏在了背上。她偷偷扯了下衣服,希望早点吹干。

    到了不知哪一层后,董莉又被另一个秘书领进了一个房间。还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说林总马上来。

    她连声说不急,待人走后,急匆匆灌下了半杯水,坐在椅子上吹着空调,再看着窗外的风景,心中感叹,可真厉害啊。

    林夏去了洗手间,洗手时看了下眼睛,里边还有点红血丝。下边伤口处还有脓液流出,她拿了纸巾擦去。

    将纸巾扔掉后抬头时猝不及防看到镜子里的人,她觉得有些陌生。无法想象这就是刚刚失控的自己,想要砸掉一切时,到底是多面目可憎。

    冷静下来后,她几乎能瞬间以上帝视角来审视自己。理性抉择,摒弃将自己当弱者的心态,淡然看待林建华的反应。去做该做的事,应当修炼得刀枪不入。

    有些分裂,但她庆幸是后者更多。

    擦干了手,林夏走去了会议室。

    打开门时,她笑着说,“你直接让老周给我打电话就行,怎么还特地跑一趟?你怎么过来的?”

    董莉站起了身,“地铁过来的,我这打扰你工作了吧?”

    “哪里的话?”林夏看了眼她,衣服都湿透了,旁边的地上还有两个纸袋子,里面结结实实地放满了东西,“天这么热,赶来太辛苦了。”

    “没有没有。”董莉连忙摆手,“现在葡萄刚上市,我给你捎了点美人指,还有点土鸡蛋,可有营养了。”

    “好,那我不客气,全部收下了。”

    林夏拉开了椅子坐下,心想这可比林家那些乡下亲戚客气多了,那些人受过不少他家的恩惠,也没情商到逢年过节送点东西打点好关系。难道是觉得她家有钱,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帮他们吗?

    这些东西不值钱,重要的是心意。

    “咱们乡下就只有这些东西,还怕你看不上呢。”

    “怎么会?”寒暄完,她进入正题,“是让你打探的事有结果了吗?”

    “别提了。”董莉一脸嫌弃的样子,“你绝对猜不到,要我说了,估计您还觉得我在造谣说谎呢。”

    林夏不想听她多铺垫,“直说吧。”

    像是怕有人在偷听,董莉压低了声音,“他以前,把一个十二岁的姑娘,给玷污了。”

    说完这句话,董莉看着对面的林夏,想听她发表一两句意见,但她却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双神似孙玉敏的双眼,漠然而锐利地看着自己,似在催促着继续说。

    她没有再停下,一口气把打探的来龙去脉和关系都给说了,在来的路上就组织好了语言,还纠结了半天,要不要说自己给人送了一条中华的事,毕竟还是软中,挺贵的。但还是没说,不然显得自己在向人要钱一般,多小气啊。

    林夏面无表情地听完,她之前有过很多种猜测,比如贪过头,比如胆敢冒犯孙玉敏,这个真相,是她绝对没有想到过的。

    那么小的姑娘,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外头烈日烧灼,里头空调温度刚刚好,她却毫无缘由地背后一凉,一闪而过的诡异,她分辨不清源头,但绝不是被他摸了下手这件事。

    董莉喝了口水,感叹了句,“这事放在以前,是要吃枪子儿的。老太太这么惯着小儿子,她也有责任。”

    林夏心中不悦,她厌恶那个老太婆,不是一天的事。死的时候,她都嫌去殡仪馆晦气。参加完葬礼,她就去泡了澡做按摩,还特地用了柚子味的精油。

    老太太没带过她一天,活着的时候也不在一起住,两人自然没什么感情。但很小的时候,她就觉得这老太太不是个东西。

    小时候,某一年的暑假,老太太来家里住一阵子。她午睡起来,连鞋都忘了穿,打着哈欠走去一楼想拿冰棍。还没到厨房,就听见了老太太在跟保姆说话。

    老太太骂她哥哥,说他打扮得不男不女,头发染成了什么样,要么出去,要么躲在屋子里,一点教养都没有。

    不想再听下去,她走进厨房,对着老太太说,这是我家,你可以滚的。

    老太太打电话喊了林建华回来,说你女儿不让我在这呆,让他送自己回家。

    她自然被爸爸骂了,还让她站在墙角反思。

    没一会,孙玉敏也回来了。一句话不说,就带着罚站的她出去吃饭了。

    在那时城中最高档的餐厅里,她吃着意大利面,孙玉敏却没有吃,拿了杯酒在慢酌。等她吃完,才问了她,为什么要跟奶奶那么说话。

    她没有回答。

    没有原因,她就是不想哥哥被那么说。虽然奶奶也嫌弃她是个野丫头,本地方言都不会说,跟外婆打电话时一口A市的土话,跟个外地人似的。

    孙玉敏没有逼问她,还难得的吃完饭带她去买了个冰淇淋。

    回到家时,老太太已经回了乡下。没几天,闲聊的保姆也被辞退。

    “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太恶心了。”

    事情已经讲完,剩下的就是嘴碎的废话,林夏犯不着在她面前多说一句,更不需要去附和她的话,问了她,“林建业现在住哪?”

    “大部分时间都住镇上,虽然城里有房,但更喜欢在乡下玩。”

    “玩什么?”

    “打麻将。”

    林夏不信一个猖狂到无法控制自己、连侄女手都敢摸的人,私下里,会只玩麻将。

    看着沉默的林夏,董莉忽然意识到没这么简单,猜测着她的心思,“要不要我去打探打探,他还玩什么?”

    “不用。”林夏摇头,这些黑色产业非常危险,“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这都快饭点了,要再赖着,就是明着让人请吃饭了。她也没料到林夏的反应,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年纪轻轻,心思就这么重,董莉站起了身,“跟你说完,我这一趟任务就完成了。你工作忙,我就不打扰了。”

    林夏看了眼表,已经十一点,“吃个午饭再走吧。”

    “别别别,你忙,千万别这么客气请我吃饭。”

    “要的,不过我下午有会,我礼数不周,只能让秘书带你去附近的酒店吃自助午餐了。”林夏站起了身,开了门,喊了秘书过来,秘书过来时递给她一个信封。

    她接了过来,关上门,递给了董莉,“这件事辛苦你了,你别跟我推辞。今后有事我能帮上忙,直接来找我。”

    董莉看出她不喜欢跟人多啰嗦,喜上眉梢,边说你太客气了,边接过了红包。再被外边秘书带去了酒店吃饭,这一趟收获颇丰。

    办公室已经收拾干净,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林夏靠坐在办公桌上,看着外头的天空缓一缓。

    财富能带来充裕的物质享受,拥有更为便捷与安全的生活,以及获得更多的尊重。

    但有时,安全是种幻象。比如,如此危险的一个人,你却不知道就在身边。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被焚及时都不知何时种下了恶果。

    集团的业务,林建业从来就插不上手。在生意上,似乎不会被他影响。

    这么些年,他未再被抓到过。那很可能在一条黑暗的产业链中,他成了参与者。

    既然林建华知道这一切,刚才那么否认,难道是认为他不会变态到如此程度?是无暇顾及,还是逃避现实。

    林夏闭了眼,不敢再想另一种可能。

    孙玉敏只做到了将他逐出集团,那她又可以做些什么?

    这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她该如何拆除。

    心中又苦笑,他跟林建华这样的关系,能如何拆除。要么送进监狱,连林建华都没能力捞出来;要么彻底爆破,再无后患。

    她最近事情有点多,下周竞标。前期资金已到位,资金使用成本在合理范围内。已将主要的几家对手盘了一遍,A市不是经济太过发达的城市,不会竞拍触顶到摇号,热门地段,竞争也不会小,她需要亲自跑一趟。

    这周末是家庭日,得跟程帆去他家。

    等忙完竞标的事,再去想如何处理林建业。

    周日,程帆开车带林夏回家,一到家,周敏就让他去书房找他爸。

    进书房时,程云鹤正和程远在说话,他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躺在了沙发上随便翻着。

    父子俩看了躺在沙发上的人一眼,继续了被打断的对话。

    “回来时的飞机上遇到了他,我上前打了招呼。不知他怎么回京州了,可能是探亲,他还说有机会要来拜访您。”

    程云鹤沉思了会,“你怎么想的?”

    对于一个曾在京州几乎快登顶的人,至今屹立不倒,背后修为与功力略见一斑。程远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你们是你们的关系,我与他并无私交。”

    程云鹤笑了,很满意儿子的回答,“现在时局不同了,你离开京州之时,我就送了你四个字:独善其身。就算位置再高,都不要有过多的往来。眼光要放长远,暂时走得慢一点,也不要心急。”

    “我一直记在心上,最近时常有感叹。人要坚持自己的路,知道自己始终有选择,总会走出个结果。”

    “怎么说?”

    “还记得我有个朋友,老方吗?曾经带他来见过你,前阵子,他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程远仍为老友开心,“刚工作那会,我跟他在同一个单位。他连领导的话都时常不听,周围同事都说他不求上进,迟早混不下去。结果,这么多年,他起起落落,如今有了这么好的结果。”

    程云鹤点了头,“记得,他怎么个不听领导的话?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时单位有个重要的上级验收工作,验收前有上级工作组入驻,单位就给安排了一个舞会。通知年轻女士去,领导觉得去的人不多,气氛不够,就让主任去宿舍门口窍门喊漂亮的同事,有些人婉拒,有些人挂不住面子去了。喊到老方女朋友时,老方直接骂了句,说这种好事,你怎么不让你老婆去。”说到这,程远自己都笑了,“在单位里,没有市场化的流动机会。要往上走,就只有一条听领导的话。看似没选择。但其实是有的,就像您说的,慢一点。”

    “是啊,慢一点。有自己的原则,为人处事更谨慎些。还有,不要看中物质享受。”程云鹤渐渐提高了声,“那是通往腐败的道路。更不要像某些人,坐都没个正形,还非得躺着。”

    程帆放下了书,站起身往书桌前走去,“爸,上次见程飞时,他还说京州夏天太热了,让你去新加坡度假。要不咱一家人包机去吧,你们不能腐败,我可以。”

    程云鹤鼻子都要气歪了,看看这两个儿子,一对比,小的就是用来气他的,“那么点小地方,谁要去?”

    “啧,您这还看不上了。”程帆不愿再被批评腐败,问了他哥一句,“谁要来拜访咱爹啊。都说人走茶凉,咱家的茶,还热乎着呢。”

    “张青明,不过你应该不认识。”

    “没印象。”

    “他哪里知道?那时他还在上小学吧。”程云鹤看向了小儿子,“你哥回来了,你才知道要回家啊?上次带你妈去体检,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了,回来就在我耳边念叨你。”

    “是吗?我看她体检报告结果挺好的啊。”

    程远装傻缓和了句,“你回头把她体检报告发我一份,上次她还有点轻度脂肪肝,这次查下来好点了吧。”

    “好点了,她说自己天天吃沙拉呢。”

    程帆摸了下口袋中的手机,怎么就不响。

    来时的路上,她还跟他开玩笑,说你要被你爸拖进小黑屋了,你给我五万,我就打个电话来解救你。

    多丢面子,他开着车都没看她,说不需要。

    看他爸这摆出的训人架势,他能出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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