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程家后,程帆就被他爸喊了去,林夏去了客厅,还没坐下,就被堂婶刘丹拉住。

    “你这身裙子,也太好看了。”

    刘丹打量着她这身,黑底红印花的裹身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V领的设计,脖颈下一片雪白,丰满才能撑得起来。没露多少,顶多是一双腿,却是性感而有风情。她下了句判断,“这裙子得腰细、胸大,穿了才好看。”

    林夏低头看了下自己,有吗?

    周末出门,她难得有心情化了妆,再挑条裙子穿。这条还没穿过。桑蚕丝的面料,抓在手里很舒服,就拿来穿了。

    领口下垂,脖子前空落落的,她就配了条项链。戴项链时,手指打滑,链扣都没按下去。她怕出门晚了,边拿了包挎手肘上,边往外走,想着可以车上戴。

    出来时看到程帆站在玄关处看手机,看似不慌不忙地等着她,她动作一向利落,换了鞋就说走吧。

    他看了她一眼,拿过她手中的项链,却懒得站到她身后,就绕过她的脖子,手捏住了项链两端,低了身作势要帮她扣上。

    还以为他三秒就能完成,结果他在尝试了半天,腕关节在她胸口磨蹭着。她垂下眼眸看了他,要不是太过认真的表情,都怀疑他在吃她豆腐。

    她刚想说,要不我去车上自己来,项链落在了脖颈上。她抬手调整了珠宝的位置,将披散的头发从项链里捋出来时,就见他的眼神扫过她的胸前,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没说。

    她没管他,但上车后照了镜子,还是将头发扎了起来,不然感觉有点风尘味。

    “不是,这条裙子挺能遮小肚子的。”

    “真的?”刘丹摸着她手臂上的衣服布料,“那我回头再去店里试试看。”

    周敏听了声走过来,看了眼她,“这件裙子的确好看。”

    倒是难得听婆婆这么说,虽然上次对婆婆在儿子面前多说了几句,害得她回家被质问心有不爽,但女人确实喜欢被人夸好看,林夏笑着说漂亮的场面话,“谢谢妈,下次我带您去逛街试裙子吧。”

    刘丹对着嫂子说,“看你家儿媳妇多孝顺。”

    “是的啊。”

    周敏也笑着回,这话听听就罢了,婆媳俩何时一起逛过街?她做人识相,又不是亲妈,彼此都不是易亲近的人,何必扮成姐姐妹妹相约一起购物演给谁看?不过林夏这人知礼数,这种场合给她面子,各个节日人未至礼先到,对她勉强算满意。

    “都坐吧,先吃点包子,朋友从云南那寄了野生菌子给我,有点多,我让阿姨做了包子。”周敏向厨房里的阿姨喊了声,问蒸好了吗。

    林夏没吃早饭,接过阿姨端上来的小碗,里边放了两个热腾腾的小包子,漂亮的褶皱上开了个小口,油汪水亮的。咬第一口时,味蕾就被惊艳到。有菌子在,自是鲜美至极。肉馅的汤汁流到了筋道的面皮上,碳水的满足感混着脆韧的菌子,她两口就解决了一个包子。

    将另一个包子吃完后,她还想着去厨房再拿一个,就听到了旁边的王瑞霞边赞叹好吃,边克制着说不能再吃了,太长肉了。

    周敏说,是的,一会吃午饭了,留着点肚子。

    刚要起身的林夏转而放下了碗,捧起了茶杯喝茶。

    “你儿子呢?终于回来了,怎么面都不露?”

    王瑞霞抬了下巴,“在上面打游戏呢。”

    “去哪所学校啊?”

    “外国语。”

    在一旁听着的林夏没有意外,折腾着要回京州读书,自然是只有那几所学校会放在眼里。她和她哥也是在外国语读的。

    “住宿还是走读啊,学校离这可不近。你要留在京州陪读吗?”

    “我暂时没法把工作调回京州,还要照顾女儿。在外给他租套房,走读吧。”王瑞霞看向了周敏,“妈,还得你们多照顾着了。”

    周敏皱了眉,“你这都什么话,他是我孙子,能不照顾吗?不还有他叔叔在这吗?”

    林夏喝着茶,吃饱了脑子迟钝了,还绕了弯反应过来,他叔叔是她老公。

    王瑞霞叹了口气,“青春期的孩子,怎么可能接受你过来陪读、天天盯着他?就算一起呆在家,他也绝对不想跟你在同一个房间里。”

    刘丹深有同感,“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非常让人讨厌,既要管他,又要防着被他气死,还得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感受。你说我们这辈的父母,哪会这么对我们,不还是打一顿吗?”

    一旁的堂妹程雯雯问了周敏,“婶婶,你怎么把两个孩子都教育得这么成功的?”

    这马屁功夫了得啊,人都有好为人师的冲动,提个聪明的问题反而能取悦到对方,林夏听得无聊到拿出手机刷。

    周敏果然笑了,摇头说,“养两个孩子你就会知道,性格就是天生的,父母也只能顺着他们的性子来因材施教。老大不用我操心,从小就稳当。老二呢,青春期那会差点把我气死。”

    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住,林夏也没抬头,竖起耳朵听着,他不会青春期跟人早恋吧?

    “那时候他初中吧,就跟人打架,不仅被勒令回家呆一礼拜,还被要求到操场台上读检讨书。我跟他说,你这还挺风光的。他给我回了句,我没这么大面子,又不是专门为我搞这么隆重,是给高中部那几个准备的。”

    众人大笑,说着他爸不得抽死他。

    周敏说,刚好老程进京开会,根本顾不上他。

    “他从小就有主见。”刘丹回忆起了往昔,“还记得他上小学那年,我带他跟我女儿去动物园玩,公交车人多,要使劲挤才能挤上去。他当时才七岁吧,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看了眼人挤人的车就对我们说,反正我是不会挤公交车的。要么我走路你们坐车,要么一起走路去。”

    “老二这性子,要有点功力的人才能跟他相处。”王瑞霞看向旁边的林夏,“幸亏夏夏你这脾气好,才能忍他。”

    “啊?”林夏锁了屏幕,看着婆婆眼神正扫过来,昧着良心讲了句,“他脾气挺好的啊。”

    说完就看到了程帆从上边书房下来,正走到客厅,不知有没有听到她这句话,要是真听到了,那她这马屁功夫也挺不错的。

    程帆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拿过她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把杯子还给她时,凑到她耳旁,“真话还是假话?”

    林夏低着声反问,“你这是自己都不信吗?”

    “不太信,我刚刚一直在等你电话,怎么,连五万都不想赚吗?”

    林夏没忍住扑哧笑出声,这人对自己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刚想打,你就来了,钱还能给我吗?”

    “一分都没有。”他说完就坐了回去。

    “别这么小气嘛。”林夏看他难得在他爹这吃瘪,还挺幸灾乐祸的,但嘴上还是说,“吃包子吗?我去给你拿一个。”

    “不吃。”

    周敏看到了他俩这的小动作,儿子凑到儿媳妇耳旁细语,儿媳妇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他又是一副正经的模样坐着。就算是曾经叛逆期的儿子,都是持重的。也许是找对了人,有了那么点幼稚。这样挺好,他曾经跟他爹断联系那两年,她心都是悬着的。现在回家被他爹敲打敲打,他也能耐着性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刘丹猜着周敏的心思说了句,“你俩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你们这基因和条件,得生两个才不浪费。”

    “听说明年是生孩子的好年份。”程雯雯插了话,“我最近还在听一个节目,是一个儿童教育专家在讲,如何养孩子。”

    “你这准备可真充分,讲什么的啊?”

    “就在讲,孩子是非常聪明的,当他哭闹着要你买东西时,你不应该理睬他的要求,不然他就知道哭闹是种手段了。”看着众人都看过来,程雯雯继续说了下去,“你什么都不要做,就看着他哭,不要离开,也不要打骂或安抚,就是看着他哭。”

    林夏忽然问了她,“为什么?”

    “让他知道哭闹没有用,不能达成目的。等他哭完之后,再告诉他,你这样是不对的。”

    “所以,就要一直看着孩子哭吗?他哭得再厉害,都要置之不理吗?”

    “对啊,他在无理取闹啊。”程雯雯不知林夏为何突然这么感兴趣,“也不是不理,等他不哭了,就可以去抱一抱他。”

    “孩子哭的那么厉害,看到最亲近的父母都不来安抚他,难道不是绝望吗?”林夏不知为何,就较了劲,“买给他不就行了吗?”

    程雯雯摇了头,“不,不能在孩子发脾气时是去抱他,你可以陪着他啊,看着他哭完,再跟他讲道理,而不是在他哭闹时满足他的要求。”

    “我无法理解这么眼睁睁看着孩子哭到到精疲力竭还不让安抚的理论。就算理论成立,那可能只对百分之八十的人成立,那剩下的少数孩子怎么办?个体的偏差怎么解释?”

    程帆察觉到不对劲,她很少说话跟人这么冲,他握住了她的手。

    程雯雯还挺认同那个专家的意见,这么被驳斥自然不舒服,“又不是不买,跟他讲完道理,再酌情要不要给他买。专家也说了,孩子的要求不能每次都满足,比如十次满足三四次,可以跟他谈条件,他达成了目标再买给他。”

    林夏紧接着反问,“先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吗?”

    感受到她僵硬而紧张的背,程帆轻拍了她的肩膀,笑着喊停了话题,“没事,我们家这么有钱,只要孩子不哭闹着要航空母舰。其他的,都给孩子买呗。”

    在场的都是人精,看到程帆发话护了老婆,这件事到此为止,没什么好争辩的。纷纷笑着说,夏夏要生个女儿,你还不得是女儿奴啊?

    程雯雯不满地说了句,“那不得把孩子宠坏了。”

    抓着林夏的手没有放开,程帆认真地回了句,“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孩子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周敏心中不悦,这个程雯雯话怎么这么多,还在这种场合说点没分寸的话。虽然大家都是姓程,但你家能和我们家比吗?还有,你跟我说话,都要看着我的脸色。那我儿媳妇在这,你不应该看着她的脸色说话吗?不会觉得你一个姓程的,就比一个外姓的,要关系亲近吧?她不在乎对错,不喜欢等级与秩序感的破坏。

    程帆这人本就严肃,在程家,他更是难得这么认真地在众人面前说话,气场压下,没说下一句话前,客厅一时没了声。

    周敏笑了缓和了气氛,“什么理论不理论的,咱家的孩子,只要宠着就行。我家两个儿子,不也是我惯大的吗?”

    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物,王瑞霞也附和着婆婆,“是啊,特别是女儿,当然要宠的啊。程远在外边多说一不二,回了家,女儿哭一下,都快跪在地上抱着她了。”

    话题转入了程远家的女儿后,林夏站起了身,轻声说了句我去洗手间,就甩开了程帆的手往客厅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程帆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她身后。

    林夏不知要去哪,想找个地方冷静下,也许洗手间是个好地方,忽然被抓住了手腕,被程帆牵着,跟着他在这套大到她都没有全部逛一遍的房子里走着。

    踏过一条光线略暗的走廊,一道门出现在了尽头,他单手推开了门,牵着她出来后,铁门嘎吱一声响,幽深的走廊被关上隔绝了视线,似乎将两人与外界的世界隔绝。

    这是房子北面的花园,地上一片绿意,树木茂盛,站在遮阴的连廊里,都不觉得热。

    林夏没有看他,不想被他问怎么了。除了工作,她几乎不会与人争辩,没有意义且浪费时间。但刚刚,听到程雯雯不断重复的话语时,她却控制不住自己,试图去反驳这个狗屁理论。

    刚刚拖她出来时,已经感受到了她手的微微发抖。

    程帆没有问她,从裤袋中掏出烟,拿了根出来,手背挡着风,点燃了烟丝后吸了一口,手捏着烟蒂送进她嘴里。

    见她终于看了他,他笑了,“来一口。”

    林夏接过来,吸烟时的那一口,让人无暇想别的。许久未碰的味道,上一次,好几年前,也是与他同抽一根烟。

    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却没用打火机点燃,抿在嘴里,低了头,干燥的烟草碰到了燃着的花火,“嘶”的一下就被点燃。像是两个人在接吻,烟尾迅即地向上燃烧,留下了一小截的烟灰。

    吸入烟草时,他下意识微眯了眼,再吐出。不知是否是烟草带来的愉悦,他一直看着她,隔着缭绕的烟雾,那样的眼神,是冷静的审视,还是将她吞噬的残暴。

    此时的林夏并不逃避他的注视,烟在指节间,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看什么?”

    “出门前忘了跟你说,你今天很漂亮。”

    “不允许吗?”

    程帆垂眸,侧开叉的裙摆,隐约可见的大腿,如果撩开,很方便。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看着她抽完了烟,还看着他手里这根,他又吸了一口后,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别贪心。”

    她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他,“我贪心吗?”

    可惜,纯真的表情,跟她今天太过诱惑的裙子不太搭,程帆低头就吻住了她。

    却是很温柔的一个吻,似乎有着无限的耐心,他用唇舌缠绕的亲密,与手轻拍背的安抚,让她刚刚的戒备与敌意缴械。

    许久之后,她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没了起伏的情绪后,倒是能跟着他分析自己,“我刚刚那么激动,是我代入了哭闹的孩子。”

    “对,孩子是会因为得不到一个玩具而哭。可是,当她哭了很久,最亲近的人冷漠地看着她,就不抱她。那哭到绝望之后,迟来的拥抱,有什么用呢?下一次都不会用哭来表达情绪了。”她笑了,“只是欺负孩子表达能力弱、体力悬殊,不能拒绝、推开那虚伪的充满条件的拥抱而已。”

    程帆试问自己,如果他是那个孩子,他会怎么做?

    他已经三十多岁,心态上再无法将自己带入幼童来进行揣测。

    如果将她带入呢?他内心突然产生了抗拒,是不想,还是不敢。

    他无法停止思考。如果至今都会耿耿于怀,会不会是,连迟来的拥抱,都没有得到。

    “那我补给你。”

    她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迟来的拥抱,可能有用,也可能没有用。”他伸手抱住了她,“可以试一试。”

    林夏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睁着眼看着旁边角落里的绣球花,“我只是不懂,她为什么连一个拥抱都吝惜。”

    说完她就侧过头,将脸埋在了他的衬衫上。没多久,一片湿意晕染了衬衫,沾到了他的皮肤上。

    在夏天到来前,本地会有一段不短的黄梅季。连绵的阴雨,空气湿度大,人很不舒服。程帆厌恶这样的终日湿漉,似乎没个尽头。

    她极其偶尔的哭泣,只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些许的水痕,但这样的潮湿却像是浸到了骨子里。他不想躲开,也无法躲开。

    他的手轻摸着她的头,呓语了句,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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