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圆日之下,一只黑羽渡鸦飞过,落在枝头上。

    它很安静,被白膜覆盖住的眼瞳四处张望了下,低下头轻啄它的羽毛。

    树下,一根枝丫断裂的声音惊扰了它,它张开翅膀仓皇飞走。

    碾过树枝的人,身形瘦削,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嘴里发出喘息声,雾气里是难以让人接受的腥臭味。

    破破烂烂的布料挂在身上,几乎衣不蔽体,破洞间能看见她手上、背上的伤痕,红里透着黑。

    她似乎知道自己是濒临“走光”的状态,路过一家早已无人的店铺,她用额头抵开门,走进去环顾歪七糟八落在地上的衣服,用僵硬的手挑起一件搭在桌上的红色外套,披到自己的肩上。

    右手边就是落地镜,她转头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上身破洞最多的地方全部遮住,下半身白灰色布满黑色裂纹的双腿裸露在外,一灰一红,看起来无比怪异。

    她却很满意,嘴里发出点点震鸣,转身往外走去。

    这条街已经空了,只有被风吹起的纸屑和生锈的门框发出点儿声响。不远处,隔了几家店铺的小巷里,还传来些许嘶吼,给这条空荡荡的街道徒增些恐惧。

    她是三天前拥有的意识,意识觉醒得太过突然,彼时她还在啃食地上的一具尸/体,发腐变黑的身体已经分辨不出它的性别。

    她被空气里的恶臭熏得反胃,一下就把嘴里,包括已经进到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青草被她吐出来的污秽染黑,混合它们的是一滩黑血。

    她被恶心得不行。

    从那之后,到今天,她再没进食,空腹从小村庄游荡到镇上。

    进镇前,她看见一块蓝色的大牌子上写着些字,她不识字,却独独对其中一个记得清楚,迷惑间她恍然有了些记忆,这个“晓”字……好像是她的名字。

    当然,这对此刻的晓来说,并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洗澡的问题,她真的太脏了。

    晓继续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无处可去。

    一路上她遇见了不少同类,可惜的是,他们都没有像她一样拥有意识,只会在她路过的时候,发出阵阵低吼,以防她来抢食。

    丧尸只有在一起捕猎的时候,最为和谐,但事后的“分赃”,算是水火不容。

    晓对他们的食物没有一点兴趣,空腹并没有让她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抢食,反而让她对这些腐烂、腥臭的食物更加反胃。

    从觉醒意识那天起,晓就知道,她大概是再也不能当一只普普通通的丧尸了。

    因为,任何一只普普通通的丧尸在快要饿死之际,都不会像她一样,只想着——洗澡。

    晓走在柏油路上,烈日将柏油路的温度升高,踩在上面只觉得烫脚。

    她快要受不了自己干枯的头发,以及手上、腿上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带来的黏糊糊的感觉。

    但难以置信的是,身为一个小镇,它居然没有一条河!

    这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小镇!

    晓看着天上飞过的黑鸟,心里刚下意识冒出这句她不明白含义的话,那只黑鸟就拉了一泡屎,蹭着她额前的一缕发丝落在柏油路上。

    她想,她现在有点儿理解想起的那句话的意思了,她抬脚,越过了这摊排泄物。

    天刚刚降下黑幕,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走到了另一座小镇。

    谢天谢地,她还没走进这座小镇,就听到了流水声。

    小镇的旁边就是条小河。

    这是禁食三天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晓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走去,她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跑起来。

    就算死,她也要死在那条河里。

    她挪动步子朝那边走去,忽略了前方的草丛里的窸窣声。

    水声越大,越靠近那条小河,就在要踏进水里的时候,她总算是注意到了水岸边草丛里的东西。

    惨白的月光之下,不断耸动的生物,是她的同类——一位男丧尸。

    他只顾着进食,直到她踩进水里,才让他抬起了头。

    乌黑的嘴唇上挂着血肉,他咧开嘴对着她嘶吼。

    晓被吓了一跳,这也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再是只单纯的丧尸。

    脚下踩着滑溜溜的石块踉跄退后,一个不稳地向后倒去,那只男丧尸没感知到她有多少危险性,停下了嘶吼。

    四下是安静了,她也必死无疑了。

    后脑勺磕在尖锐的石块上,饥饿上头的晕眩让她眯了眼。

    闭眼的那刻,她听见淌起的水流声,在脑袋上的大脸滴下腥臭的口水前,她昏厥过去。

    ……

    丧尸不会做梦,所以在她感觉到自己嘴里有什么东西时,便直接睁开了眼。

    眼前放大的脸把她吓得一惊,抬手把人推开,径直坐起。

    男丧尸显然也被蓦地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碎肉从半张着的嘴里落下。

    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了什么,腹部传来的饱腹感清楚地告诉她,她刚才吃了多少。

    她拼命向外吐,只能吐出嘴里的那些,胃里的怎么呕都呕不出来。

    那只男丧尸好像很惊慌,上前用手去推她的脑袋。

    两只丧尸都在死犟,僵持着,始终不退一步。

    一抬一低之间,晓在这只男丧尸的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好浪费。

    身上的黏腻半点没消失,嘴里的腥味更叫她难受。

    可是晓并没有生气,涌上来的感受是个什么滋味,她觉不出来。

    只抬起僵硬的双手,勾住了男丧尸的脖颈。

    太好了……他知道什么是浪费真是太好了……

    尽管她还不能完全理解浪费这个词的意思,但她清楚,这是她真正的同类。

    男丧尸被她抱着也不反抗,只越过她的头顶,满脸可惜地看着地上的血肉。

    一阵简单的激动过后,晓站了起来,肉吃了就是吃了,没有办法改变,现在她必须要去洗澡。

    晓脚尖一转,向河流方向走去。

    后面的男丧尸步履很快,几步就到了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晓没明白他的意思,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他也锲而不舍地继续拦,反复几次,慢慢地也到了河边。

    脚踩进水里,这只男丧尸就跟猫一样炸了毛,慌忙退了出来。

    晓看见他的应激反应,恍然大悟,一只丧尸,他怕水。

    所以……刚才拼命拦她,是怕她被淹死?

    这么怕水,之前还来水里捞她,可真是只好丧尸啊……

    晓这样想着,又默默地绕过了他。

    背对着男丧尸的晓没有看见他呆滞的脸上,略显出的挣扎。

    哗哗的水声,在她耳里宛如天籁。

    终于要和天籁近距离接触,啪——她被扑倒在了水里。

    这条小河不深,跪在里面,也才淹没半条腿。

    她挣扎着起来,看见拽着自己的男丧尸,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己湿掉大半的裤子。

    所以你这么害怕,还来遭这个罪干什么?

    之前发现同伴的喜悦在晓的心里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尤其是在看见自己的红外套沾上河里的泥沙后,最后一点友好也消失殆尽。

    她奋进全力地反扑到了男丧尸,手指勾着他的衣领摇晃,对他大吼:“哈!吼——吼!”(你知道找到一套干净的衣服有多不容易吗!)

    “呃——吼!”(你会被淹死的!)

    男丧尸被她压在身下还不老实,悄咪咪地往岸上蹭。

    晓还在生气,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支支吾吾:“吼!”。(不许动!)

    “吼!”(不要!)

    这只男丧尸,有逆骨。

    不单纯的丧尸是没有洪荒之力的,晓抵不过他的力气,被生拉硬拽地带上了岸。

    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

    晓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是以,在看见一只路过的,没有恶意的丧尸,她也很不客气地对人家大吼了一声。

    那只形单影只的丧尸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句,仓皇跑开。

    晓也不管地上的泥灰了,恼怒地拍了下地,自顾自地生气。

    须臾过后,气过了的晓发现,她好像只听得懂这只男丧尸的话。

    啊……这是报应吧……

    冷静下来后,她对着身边表情木讷,发着呆的男丧尸解释:“吼吼。”(我是要洗澡。)

    “吼?”(淹死?)

    “吼吼!”(洗澡!)

    “吼!”(淹死!)

    ……

    几个来回下来,是晓败了。

    这只男丧尸没她聪明,不懂洗澡是什么意思。

    晓抬头望天,惨白的月亮真是惨白。

    这只男丧尸不知道到为什么,就在她旁边坐着,也不走。

    这样下去,想洗澡肯定不行。

    她思索半晌,最后脱下了自己心爱的红外套,对男丧尸说道:“吼。”(来。)

    “吼?”男丧尸脊椎一激灵,察觉到不对劲,反而后挪了一步。

    “吼”(来。)

    晓咧开嘴,想使自己看起来和善点。

    男丧尸直接站起来跑了。

    她起身追了过去。

    让晓抓住男丧尸的,是草丛里的暗坑。

    男丧尸被她用红外套捆在一棵不算太粗的树干上,她不指望这件衣服能困住他多久,抓紧时间在他的注视下,跑进了河里。

    “吼吼!”(回来!)

    晓踏进了河中央。

    “吼——”(你会被淹死!)

    晓开始往身上淋水。

    “吼吼!”(不要!)

    晓搓着自己的头发,抬头看天。

    惨白的月亮可真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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