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监狱里,没有能看见月光的窗户,卞清盯着外面走廊的顶灯发呆。

    环形的走廊,中间空洞下去,是犯人做早操的地方。

    她望见了快从对面巡逻过来的狱警。

    再不快点儿,乌特可能会被看见。

    她转身,正好撞在乌特的胸膛上,他的手掌压着她的脑袋,白皙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尤为明显。

    事后能再看见这一幕,卞清会觉得可惜错过了,她挺好这一口。

    “可是看见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察觉到脑后的力道,她弃了抬头的念想,转而环住他的腰轻抚斗篷下的脊背。

    她故意撩起了他的衣服,柔软的指腹在脊背的凹陷处游走,转移着他的注意力,刺得乌特一阵激灵。

    他淡淡地回应了声,听起来有些闷,“很糟糕的事。”

    卞清安慰他,“你能指望从一个凶手的记忆里,看见什么好东西?别放在心上,找到想要的就行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脑后的力道松了些,她便抬了头问:“调整好了吗?”

    乌特瞥见了外面的人影,“嗯。”

    “那快些走吧,”她推着他到里墙边,“否则你就要被抓去做研究了。”

    用力一推,影子从墙上渗出,越了出去。疾风骤起,两人趁着夜色坐在斗篷上,飞离了男子监狱。

    巡逻狱警的手电,在床上冷却的尸体上一扫而过,扬长而去。

    飞到一半,斗篷的位置偏移了预定的方向,往上京市的边缘靠去。

    卞清问:“他埋的尸吗?”

    “嗯,他害的你。”乌特抱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

    一句话解释了个七七八八,跟她的猜测差不了多少。记忆里,舒琴那样的女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就不像个有胆子杀人的,她气极了,恐怕会口出狂言,倒不至于真去做了。

    这样也省去了他们再跑一趟,到市区另一头的女子监狱的麻烦。

    乌特的下颚搁在她的脑袋顶上,整个人散发着沉闷的气氛。

    男友替自己委屈、愤怒,她很是受用,但她也不愿自己的过去,完全影响了男友的正常情绪。

    她是个很在意伴侣感受的人。

    卞清反手环住他的脖颈,压着他的头,一点点往下。

    斗篷飞行的速度慢下,这次真像阿拉丁的飞毯,慢悠悠地在高空闲逛。

    风声遮掩了水渍,下方的城市繁星又一次没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路过一片林子的上方时,两人怀中的曼珠沙华的光亮强了不少。

    斗篷向下,带着人在林间落下。

    大自然里的每一天都在变化,朝露、雨水、行走在森林里的小动物,无一不在影响着周围的环境。

    曾经埋在此处的尸骨,现在来看,可能就改了个位置。

    因着曼珠沙华只有一朵,他们不能分头行动,两人就当闲庭信步那般,跟着光的强弱走动。

    林间的温度太低了,卞清都不敢去牵乌特的手,怕把他冻感冒了。不过抵不过黏糊糊的怪物,自己黏了上来。

    许是今晚运气好,他们没走多远,玻璃罩里的曼珠沙华便开花了。

    卞清望着刻有“余氏之母”的墓碑,一阵无语,“把证据藏进别人的坟墓里,他真不怕地狱的刑罚吗?”

    “应该是不怕的,”乌特道,“活人不会管死后的事情。”

    黑白无常自始至终都没打算直接告诉她凶手、尸体位置、事件真相,他们只管地下的事,活人万不会插手。

    等他们出手惩治凶手,都在凶手死刑的好久之后了。

    位置确定了,可动手却犯了难。

    尸骨在墓碑下面,要挖出来,就得掘了别人的墓,实在冒犯。

    怪物没什么道德观,没带工具,弯腰便要召出影子人用手刨,被卞清咿呀地叫着拦下。

    思前想后,卞清叫乌特张开双手,“你吧,虽然是怪物,但也是活着的怪物,叫你刨别人的墓,很难说黑白无常不会给你记上一笔,我就不一样了……”

    她说着,朝乌特扑了过去。附身这种事,多来几次就熟练了,实体没抱住太久,便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卞清活动了下手脚,学着乌特的样子,跺跺脚,准备召唤出影子人。

    可她跺了老半天都没反应,随即闭眼问身体里的乌特,“你怎么把它们召唤出来的?”

    “就跺跺脚。”他回复道。

    卞清没法子,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他,让他召唤出影子人,再出来给影子人下命令。

    乌特:“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来命令他们?”

    卞清:“你来就说不清啦,墓主人要是告状到黑白无常那儿去,咱们就统一口供,说我逼迫的你,你半点意识都没有。”

    “不行。”乌特想到白无常那张冷脸,立刻肃了一张脸。

    卞清就怕他这样,商量着,“就说我用了你的身体,这样总行了吧。”

    不多加修饰的话,听起来还是他干的,算是有难同当,乌特松了口。

    这个墓碑下,挖出来的,是一只完整的手臂。

    卞清记着黑无常的话,不敢去碰,脱离了乌特的身体,远远看着,“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力量,帮我保存了尸体?”

    “你感受得出来吗?”

    乌特摇了摇头,把这只手臂小心翼翼地拢进了怀里,看得卞清发笑,“正主在这儿你不抱,去小心一只手,口味挺重啊。”

    “要抱,”他走过来,虚虚揽着她,不让她碰到怀里的手,“等回去了,再好好抱。”

    明明是句简简单单的话,偏就臊红了卞清的脸。

    能让鬼红脸,真是只好手段的怪物。

    卞清避开手臂,轻轻掐了下乌特的腰。

    天刚蒙蒙亮时,他们凭借曼珠沙华的指引,找齐了剩下的部分,然后在警局开始上班前,去了里面的停尸间,将尸体组装起来。

    停尸间的装潢偏冷调,灯照下来,亮得惊人,正符合他们的需求。

    乌特将手放在床上,吸收掉了尸体下面的影子。做完一切后,两人又匆匆离开,丝毫不管这些举动会给外界带去多大的波澜。

    新闻放出男人在监狱里死亡的消息时,乌特和卞清刚刚到家,她催促着乌特先去洗澡,好好睡一觉,再来帮她恢复记忆。

    从律师那边过来的女生,在监狱门口的人堆里听说这个消息,立刻就怒了。

    凭什么,凭什么坏人总能死得那么容易!

    人群叫嚣着,恨不得对一具尸体,进行本该有的死刑。

    警察比群众要考虑更多的事,卞清的尸体还没找全,现在凶手之一又离奇死亡,他们开始怀疑还有另一个没有落网的幕后罪犯,暗中操控着一切。

    一时间,整个上京的警署都忙昏了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凶手死亡的消息,被另一个热搜压了下去——卞清尸体找全!

    围观在监狱门口的人,又都跑去了市中心,等待尸检的结果。

    比对加缝合后,DNA和契合的组织都在说明,这就是卞清的身体。

    得到消息的第一波人,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炸响了人群。

    “清姐显灵了!”

    “一定是,一定是清姐自己回来惩治凶手了!”

    “清姐受委屈了……”

    从卞清死那天起,就有许多网络上的玄学大师出来分析,也因此炸出不少骗子,这次人们眼里的奇怪现象,又一次在玄学界掀起轩然大波。

    孟敏飞拿着法医给出的报告,摘下警帽,摸出烟盒,拿出里面最后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查疑案的人,总有几个为了解压培养出来的坏习惯,方队办案结束后,会抱着自己老婆喝一夜的酒,郑局没日没夜地盘他手里的佛串子,他不能喝酒,也养不起开过光的串子,因此抽烟抽得没有节制。

    显灵啊……

    他呼出一口浊气,折腾了大半个月的嗓子,没耐住难受,一连咳嗽好几次。

    办案这么多年,奇奇怪怪的事见多了,他的唯物主义多少有点儿动摇。

    对外发布告,他讲究科学,对内……他倒希望卞清真的显灵了。

    多好的一姑娘啊。

    还给他买烟。

    他又抽了一口,过期两年多的烟,潮味严重,因是好烟,味道不会太差,只是抽上那么一口,他就要咳上好几次。

    孟敏飞年轻时,就是个刺头,老了刺非但没软,还更加硬了,得罪了不少人。逢人便有人劝,“多大岁数了?别折腾了,送点儿礼,老老实实地等着退休吧。”

    就那屡次打架进看守所的小姑娘,叫他折腾。

    “您不折腾,谁来帮我伸冤呀。”

    她那时候讨好人,就会打着干女儿的旗帜,送四五块钱的便宜烟,美其名曰“孝敬”,下一次见面,不知又揍了哪个纠缠舒琴的富二代,嬉皮笑脸地跟他扯,

    “发达了,送您富春山居,一千多一包呢。”

    后来发达了,她倒不送烟了,茶啊、药材啊、按摩仪之类的,一根烟没见着。

    真等到她的“富春山居”了,也就是最后一包了。

    她陪着他抽,话里话外地找骂。

    “您说,我死了,谁来给我扫墓呢。”

    “抽你根烟真是晦气,”他啐了口,“你也别抽了,小姑娘家家好的不学,尽拣坏的!”

    后来她真的死了,依年龄,他算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这扫墓,他还找不到地方。

    审问舒琴的事,他交给了自己徒弟。

    那丫头知道了内情,估计也不愿见舒琴,他更是不知道对着舒琴问什么。

    都曾是多好的孩子……一个死了,一个进了监狱,等着审判。

    物是人非啊。

    烟丝烧到烟嘴,最后一根“富春山居”被他抽干净了,拿脚踩灭后,扔进垃圾桶里。

    大步走向外面的媒体,帽上的警徽折腾得光,变幻出好几种颜色。

    外界的吵闹影响不到惠金街128号的小洋房。

    在看完那些记忆后,本就很顺着卞清的乌特,更加顺从了。

    就连洗澡这事儿,也不再需要卞清三令五申、一请再请。

    自发地进了浴室,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又问卞清要不要帮他找裤子,搭配那件条纹杠的奶牛毛衣。

    闹得卞清不顾他脱光了衣服,非要挤进来摸他的额头,看他发烧没有。

    他原先不喜有关奶牛特征的一切东西。

    魔法师曾经熬的一种药里,需要喂过银铃草的奶牛现挤的牛奶。吃了银铃草的奶牛,会哞哞地笑个不停,声音像银铃声,却又不似卞清的笑声那般好听。他去帮魔法师挤牛奶,挤一桶,就被那笑得发抖的奶牛踢翻一桶。

    好不容易保护了完整的一桶,那奶牛又把他踢翻了,一头栽进了牛奶桶里。

    讲给卞清听时,她也笑,那才是真正的银铃声,他可太有理由讨厌一只奶牛了。

    关于这件黑白相间的条纹杠毛衣,卞清很喜欢看他穿,她没说缘由,但从她软下来的眼,他就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那时候在卞清眼里的样子,一定是只可可爱爱的黑白相间卷毛狗。

    魔法师说,有了心爱之人后,你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只要卞清开心,他愿意去做黑白相间的卷毛狗。

    门板上的水晶映照出卞清的背影,她像只害怕主人淹死的大猫,懒洋洋地靠在门上,等主人出来,脑后的大波浪只要是扎着的,就一定会随她的好心情,轻快地晃动。

    等乌特擦着头发出来,她跳起来盘上怪物的腰,替他套上黑白条纹的毛衣,擦着头发。

    乌特就变成了那样毛绒绒的狗狗,环抱住他的野猫。

    嗯,漂亮鬼和怪物,一场猫狗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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