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上的金链被摘下,金笼的门也随即落了锁。

    侍女都退了出去,伊芙琳正坐的姿势在人都走完的那刻,坍塌了下来,她捂着嘴,拼命抑制住反胃的恶心。

    亲眼见证自己的学生受不了刺激,在面前自杀,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更别提导火索是她自己,伊芙琳放下手,低头看着略微颤抖的指节,这种像是杀了人一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很糟糕吗?”背后响起戏谑的声音,路易走到她面前,盘腿席地坐下,“他又没死成,这么紧张做什么。”心情愉悦的时候,他说话的语调就像一位合格的情人,张口闭口间万般柔情。

    玫瑰的撩人,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全部展露出来。

    “况且,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伊芙琳神情微动,看向他,眸光闪烁,“我……什么时候杀过人?”

    有天赋的少女被选中成为圣女之后,会在教导中,继承上一任圣女的魔力,作为最具天赋的一届,在魔力的加持下,伊芙琳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不可能忘记同他的那些过往。

    她很确定,不论是成为圣女以前,还是成为圣女之后,她都没直接、间接地杀过人,路易更不可能见她杀过人。

    但他又不像在说谎。

    路易的性格再恶劣,也是喜欢用既定的事实去玩弄别人的心态,没必要编出个谎来戏弄她。

    男人向后靠在墙上,身侧的窗帘和他的长发一同被风吹起,阴影浮动间,她看见他收起了那抹笑。

    “你会想起来的,伊芙琳。”

    如同一个魔咒缠绕上她的心脏,渐渐收紧,意图彻底将她勒死。

    不知何时,遮天蔽日的大雨被路易叫停了,一地的花瓣碎屑。现下天还阴沉着,却有几缕阳光刺破云层,逃了出来。

    国王的工作并不轻松,在闹出复辟一事后,路易要批阅的文书更多了。

    她有好几日没见着他,就连夜晚的就寝,她也是在熟睡后,被圈进带着寒意的怀抱里,翌日又被温暖抱进金笼,交易依旧进行着,倒也乐得轻松。

    今天的天气稍好些,几位侍女推着她去了花园里,陪着她晒太阳。这是在交易范围内,路易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经过漫长的大雨摧残过后,草地上弥漫着花瓣腐烂的气息。伊芙琳静坐在笼子里,气味久久未能散去,她伸出手,正要捡起一片糜烂的花瓣,一双短靴出现在了视野里,恰好站在了花瓣的后面。

    “圣女殿下。”

    雨露湿润了指尖,她还是伸了手,将那片糜烂的花瓣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轻轻抚摸。

    来人在她的动作下,仓皇退后。

    末了,一只更加纤细却又满是伤痕、厚茧的手心,摊开在了她面前,伊芙琳顺势将花瓣放入她的掌中。

    “能看见你走出倒霉的奥普拉山脉,我为你感到高兴。”

    波米纳握紧了手又松开,手心里粉色的花瓣黏在她的掌中,像一个新刻上的粉色纹身。

    “您……过得还好吗?”

    “如你所见。”

    她们相视而笑。

    伊芙琳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这句话并没有不满她现在被禁锢的生活,当然,也没有很喜欢就是了。

    反而是波米纳笑着笑着,就兀自生了气,带有花瓣纹身的手,眨眼间化作了藤蔓,拧成一股,细小尖锐的顶端伸进了金笼的锁眼里。

    金笼本就是一个交易的象征,也是路易的试探,因此上面的锁,并不是德罗索或是斯特诺伐的高级工匠打造的,轻易就能撬开。藤蔓上下动了一番,咔嗒一声,锁便落下了。

    少女弯了腰,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了出来。

    附了一层水雾的盔甲有些冷,刺得伊芙琳回了神,“路易不会再欺负你吧?”

    “不会,”波米纳张扬的眉眼上挑着,“波米纳藤蔓可是不死之身!”现在的波米纳,可不再是当初那株,日夜提防着野玫瑰下死手的藤蔓了。

    趁女侍不注意,她拉着她往更远的地方跑,跑出了花园,跑进了树林。

    德罗索的皇城地势宽广,包裹住了几片零散的小树林,波米纳带她去的,是最靠近花园的那一片。

    多是松针叶子的树木,看着它们,伊芙琳想到了几日未见的雪曼松针,不知道路易做了怎样的安排,他没再来给她推车了,跟在金笼后面的,多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近卫。

    一进到林子里,波米纳就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她介绍起了这些植物。

    “这是曼波红针果,我从奥普拉山脉上移栽过来的,您肯定没见过。”

    “它的味道偏酸,还有松线金钱树……”

    伊芙琳没待满时日就被教皇召唤回来了,是没见完山脉上所有的植被,也许波米纳只是帮她解闷,但她一一记下了每一株来自奥普拉山脉的植物。

    “它们在这里能够存活吗?”伊芙琳还记得奥普拉奇特的自然气候,它的冬季往往要长上许多,是以生活在上面的植被们,耐寒能力很强,但到了偏湿热的德罗索,就不知道它们能否适应了。

    波米纳神采飞扬地说道:“这您就不用担心了,它们跟我一样,是野外长大的植物,总是适应多变的环境。”

    伊芙琳笑着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了雅达哈的花商,她在去孤儿院给孩子们上课的路上,总能见到几位愁眉苦脸的花商,相互询问:

    “诶,你家的繁珠怎么样?”

    “死了,水温就低了那么一度。”

    “我家的也是,我就多加了一克石龙肥料而已,它今早就枯了。”

    这样一对比,奥普拉山脉上的植被,才是个顶个的勇士。

    “雪曼枯叶呢?”伊芙琳问,这是她与路易定下交易后,唯一没见着的熟人了,“他成为松针的养料了吗?”

    听见这个名字,波米纳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发,“啊,您说他呀,他被派去守皇城了,无处不在,您叫他,他能听见的。”

    伊芙琳接着她的话,试探性地喊了声,“雪曼枯叶?”

    “您好,圣女殿下。”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伊芙琳转身,却又没看见人。

    “好久不见。”她笑着回应刚才的话。

    “我现在在以本体的形式守城,暂时不能现身。”他的声音有几分愧疚的意思。

    伊芙琳摇头,“没关系,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圣女殿下……”

    “殿下,我有事跟您说。”

    雪曼枯叶似要跟她讲些什么,又被波米纳岔了过去。

    在伊芙琳略带疑惑的目光下,她放轻了声音,“可以请您帮他们做做早课吗?”

    “他们?”伊芙琳看向一旁,“你是说这些植物吗?”

    “是的,”波米纳的表情有些为难,“我知道您肯定很困惑,我们怎么以人类的外貌,离开了奥普拉山脉,也很疑惑,那一年里野玫瑰又遭遇了什么……但很抱歉,我无法告诉您,就像我现在无法向您解释早课的原因一样。”

    为了德罗索,少言多做,处处慎行,是教皇用荆棘条一下一下,鞭笞在身上,刻下的规矩。

    即便教皇纳科夫已经死了,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

    伊芙琳一直受这些困惑,但也一直没问,没去找寻真相。以路易的态度,她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再次在心底默念,从长计议。

    于是她答应了波米纳:“没问题,我会让侍女在清晨推我过来的。”

    至于请示路易,先斩后奏吧,她最近不太想看见他。

    “伊芙琳。”

    两人听见突兀的声音,齐齐回了头。

    路易站在树林的边缘处,看着她们,他抬起一只手,放缓了语调:“过来,伊芙琳。”里面是藏不住的疲惫。

    波米纳和路易对上,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尽管对外来讲,路易是波米纳要侍奉的主子,她仍旧将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与此同时,又要开口嘲讽他叫人的不尊敬的语气,却没想到身前的圣女殿下先动了。

    伊芙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看到路易的时候,就很难违背他的指令,在他叫她的那刻,即使再不想动,她也是走过去了,将手搭在了他摊开的手心里。

    她抬头看着他贵气又阴沉的脸色,猛然惊觉,如今的路易不再是当初那个,会悄悄藏起雨露的野玫瑰了。

    ……

    第二年的春霖,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在奥普拉山迈向春季的第一天,就降了下来。

    对于沉睡的伊芙琳来讲,这个时间的过渡,就像一场白天和黑夜的转变,一睡就过去了。

    她醒来,对上玫瑰的脾气,还有些不习惯。

    “为什么又生气了?”她哄着,一场觉下来,调整后的心态,让她的耐心更好了。

    波西米亚的脾气再坏,都没有这朵野玫瑰的脾气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路易闻言,轻呵了声,“我没有。”

    “好吧,”生气的孩子就是这样,你直接问,是无法问出答案的,“我们上次聊到了哪儿?”

    “你不去给他们做早课吗?”他依旧憋着股气。

    以雨露的形态躺在花瓣上的伊芙琳,望着云层过去后,露出的满天星宿,违心地说道:“我想,和你聊天会更有趣一点儿。”

    玫瑰地安静了瞬,接着是几声虫鸣,遮盖了路易的轻笑。

    “愚蠢的国王,我们上次讲到的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你的记性可真好。”

    语气比她夸赞波西米亚那个孩子,还要高调几分。

    路易再说话,已经没有压着怒音的感觉了,“哼,那是你太蠢了。”

    “所以,”伊芙琳抓住机会,确定下了朋友这个关系,“如果离开奥普拉山后,你想成为人类中尊贵的存在,一定记住有我这个朋友,我会贡献一份力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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