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春霖圣女,伊芙琳的梦向来与春天相关,梦境的气候宜人温暖。

    这场梦里,却是漫天的大雪,从头到尾,盖住了整座奥普拉山脉。诡异的天气不断变化着,一会儿是大雪,一会儿又成了大雨,一刻不停地摧残着这片土地。

    现在的伊芙琳是历练前的模样,肌肤白皙,踩在泥地里,顷刻被污泥玷污了脚背。一步步走过去,石子划破了脚心,割得生疼,她才有了点儿奇异的真实感,她徒然发现山脉上的魔力好像弱化了。

    森林被一场雷点燃大火,熊熊燃烧着,这一刻,天上的雨又成了白雪。

    受着自然庇佑的奥普拉山脉,燃起了浇不灭的山火。

    伊芙琳忧心着身后着火的森林,却不能转身,被一股力量牵制着,走向前方的玫瑰地。娇艳欲滴的玫瑰们,如今成了一地残花枯枝,玫瑰刺扎进了她的脚,一路走过去,淌出的血迹染红了落在玫瑰地里的雪。

    力量牵引着她在一朵玫瑰前停下,她缓了好久的神,才认清了现实——这是被折去了高傲的路易。层层覆上的白雪压弯了他的身子,残败的玫瑰地里,只剩他还坚持着,与自然对抗。

    “春霖之后,才是大雨……你欺骗了我……”

    声音羸弱无力,他再也没办法大吵大闹地生起气来,又一层雪覆上,折断了他的枝干,结冰的花朵缓缓落下。

    “路易——”

    伊芙琳踩着荆棘,冲上前去,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伸长了双手,去接那朵玫瑰花。鲜红的花朵擦着她的指尖,摔进了泥里,萦绕成一圈的魔力在雪中黯淡下去。

    她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捧起这朵花,轻声呼唤:“路易……”

    臆想中的呵斥没有出现,唯剩一朵冰冷的玫瑰。

    高傲骄横的玫瑰花死在了她的掌心里,结出的一层薄冰碎掉,在双手上化成了一滩寒凉的水,滋润着花朵的尸体。

    圣女的梦境是一场又一场的指示,自然是在告诉她,她是害死路易的源头吗?

    “不是自然,”一双黑色的羽翼在她头顶展开,“是我在告诉你。”

    与雪花同时落下的,还有几片黑色的羽毛,伊芙琳木讷地看着掌心里,飘落在玫瑰花旁的一片黑色羽毛,眨了眨眼,“赞……恩。”

    “是我。”

    “大名鼎鼎的赞恩。”

    路易果然是同他做下的交易。

    羽翼替她挡去了大雪,跪在地上的伊芙琳捧着玫瑰,抬头看向这位魔鬼大公。

    有着乌黑长指甲的手,递到她面前,“我想,我的那位老朋友,应该很喜欢讲我的故事。”

    大难不死的油画故事商皮耶鲁,他画下的故事竟然成真了。

    沉静良久后,伊芙琳将一只手放进了他的掌心,赞恩把她拉了起来,脚上的疼痛令她身形不稳,若不是牵着她的手,她可能会摔倒在荆棘里,磨破右手里的玫瑰。

    “这是幻境,还是由梦境展现出来的,路易的过去?”

    “那要看你怎么想了,圣女殿下。”

    羽翼仍旧遮在她的头顶上,绅士地替她挡去寒冷,直到引着她走进燃烧的森林,才收了起来,一大片垂在身后。

    在他们进入森林后,周遭的一切被黑暗吞噬,大火也尽数退去。

    尽管深陷黑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见对方的长相。

    一个圣洁、冷静,一个诱惑、玩味。

    赞恩站到了她面前去,长着獠牙的红色鬼脸,转眼成了一副俊朗贵公子的样貌,混进宴会里,说不定还会被当做某个权利至高的公爵。

    “伊芙琳·西西莉亚·德罗索,你想清楚了吗?”

    他叫了这个很久没人唤过的全名。

    “想清楚什么?”伊芙琳甩开了他的手,稳住身形后,确认手中的玫瑰没有飞出去,便用一双满是寒意的眼凝视着他,“像路易一样,自愿上钩,与你定下交易吗?”

    “我不需要。”

    赞恩托着腮,低低笑着,“你需要我,只是不想要我。”

    右手颤抖着,她谨慎地蜷曲手指,害怕捏碎了玫瑰,“你就是用这套说辞,欺骗了路易?”

    “你真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

    赞恩轻轻一挥手,伊芙琳右手里,小心护着的花朵散开,红色的花瓣一片接连一片地围绕着她旋转,又慢慢飘入黑暗,她伸手,却连风都没能抓住。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瓣一片片化作灰烬消散。

    “向来都是我做选择,第一百零一个人,我早有预选,只是路过了那儿。见他可怜,施舍给他的一个愿望。”

    “是他找上了我,伊芙琳,他觊觎魔鬼所拥有的力量有多久了,你不是不清楚。”

    伊芙琳呐呐道:“我以为……”他只把那些当做取乐的故事。

    “孩子的想法,不总是好猜的,不是吗?”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一场谈话里,占了上风。

    在伊芙琳细想的时候,他再度开口,“你执着于什么呢?伊芙琳·西西莉亚,”赞恩靠近她,“德罗索还是路易?这个问题并不难,好好想想……”

    低声轻语里,暗藏着蛊惑。

    黑暗带来的眩晕让伊芙琳端着的情绪濒临崩溃,半晌之后,她启唇,开始一字不落地背诵教堂的经文。

    与此同时,大掌袭来,掐住了她的双颊,将半个未出口的音节封锁在唇齿中,黑色的长指甲划破了她半张脸,鲜血流过的地方,白净的肌肤逐渐趋于赭色。

    “普通的经文对我没有影响。”魔鬼嗤笑,唇缝间露出的长齿骇人。

    大半的脸恢复成了赭肤的样子,伊芙琳不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梦境了。

    “你入我的梦,只是为了这么个可笑的问题吗?”路易已经陷进去了,她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

    “我本就是来帮你想清楚一些事情的。”

    “德罗索和路易?”

    “没错,就是他们。”

    他松开手,踱步后退,又徐徐张开双臂,“圣女殿下,让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友好起来,不好吗?”

    张开的双臂用力合过来,他击了一个掌。

    身侧的黑暗化开,展现出雅达哈皇城的景象,画面一幕幕闪过,定格在议事殿内,路易正皱着眉批阅文书。

    桌上的状况一览无遗,在呈递上来,有关皇子的后事处理上,路易画上了待议符号。

    无人的议事殿内,烛光温柔了路易的眉眼,这一刻的他,看起来不再是那般嗜血的冰冷,伊芙琳不自觉地揪住自己的衣摆,“他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一个尊贵的地位。”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赞恩消去了景象,“他死的那刻,我让他用恨意进行感召,自主成为了我的第一百零一个交易者。”

    只有第一百零一个交易者,有机会幸免于难。

    用恨意召唤的魔鬼,定下交易后,交易者的情绪会无时无刻地受其感染。这样看来,路易的喜怒不定,还算有所收敛的了。

    然而熟读各种经书的伊芙琳,并没有这么容易打消顾虑,她记得珀西瓦尔带来的那些斯特诺伐的叛徒。

    斯特诺伐的人在见到路易之前的杀意,皆是发自于内心,仇恨侵占了他们的全部理智。

    爱戴新王、顺从新王的斯特诺伐,早在柯尼福利亚大陆出了名,这种现象着实不太正常,而当他们顺着珀西瓦尔的目光,瞧见了高塔上的路易后,脸上显露出的痴迷和臣服,也不似作假。

    “所以,你偷换概念,”伊芙琳定定地看向他,“给了他迷人神智的外表。”

    赞恩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这怎么能算偷换概念,我只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死的时候,可是对你恨之入骨……”

    伊芙琳打断了他,“你还篡改了我的记忆是吗?”

    路易虽然是爱无理取闹的性格,却不是无中生有的那种,他口口声声说的欺骗,应当是存在的。而在她的记忆里,撇开主动给予的帮助,并没有更多予他承诺的画面。

    她一定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情。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公平起见,他同你一起忘却了某些事情,”赞恩微笑着,“如若你能自己想起来,同他之间的过去,那么他的惑人容貌,将会失去我的力量加持。”

    “他会自愿放弃得到的一切,把德罗索还给你。”

    “与其说,这是他与我之间的交易,不如说是他自发开始的,同你之间的博弈。”

    “而这场赌局,你的胜率提高了,圣女殿下。”

    周遭的黑暗骤得全白,伊芙琳在圣洁、刺眼的颜色中,逐渐恢复了理智。

    “你会这么好心地告诉我这些,还不需要让我付出代价?”

    赞恩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怎么会如此天真!世界上可不会有免费的面包。”

    “你这句话倒是让我怀疑起,”伊芙琳垂下眼,“这场梦境,究竟是不是我自己想起来的了。”

    赞恩又一次大笑,“当然……不过你不相信也没关系,魔鬼偏爱谎言。”

    她就知道。

    伊芙琳始终冷着脸,“赞恩,说你的目的吧。”

    “我一向是顺势而为,伊芙琳,你的胜率提高了,所以我来到了你这里,”赞恩抬起了她的一只手,“我要得很简单,前提是得等你想明白了德罗索和路易。你会再度找上我的……”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梦即刻醒来。

    伊芙琳睁开眼,同床边的路易对上了视线。

    “你见了赞恩?”他蹙着眉头。

    “你怎么知道?”伊芙琳撑着床坐起,看他没换的衣衫,又问,“刚刚忙完吗?”

    “嗯。”他神情不悦,“去洗澡,我不喜欢魔鬼的恶臭味。”

    路易从床边站起,背过了身子,还没等他迈出一步,一双纤细的手臂便环住了他的腰。

    这样的温情并没能让路易的心情好起来,他更加起了火,没等挣开她,又听见她说道:

    “别动,路易,让我好好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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