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从行囊中翻出两块点心,撂到顾星澜身旁的石头上,笑道:“吃吧,吃了才有力气骂我。”这一笑,驱散了黑眸中那一层浅淡的忧郁,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顾星澜也不好再不识抬举,极轻的道了声:“谢了。”拿过点心狼吞虎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顾星澜实在是饿极了,吃得太急,呛得她眼泪花都出来了。

    李晏将顾星澜刚刚砸他的水囊又推了回来,不轻不重的在石头上敲了两下。

    顾星澜牛饮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她尴尬的笑了笑,才道:“多谢。”

    李晏想起捡到顾星澜时,那些漂在水面上的黑衣尸体,问道:“星澜是在什么地方发现这些离国斥候的?”

    顾星澜将水囊放在一边,才道:“……在蜀地和离国挨着的那处天堑。”

    李晏眼底神色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没想到这帮离国人竟敢冒天堑过境?倒是小瞧了他们。”他目光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若有所思,又道:“他们有多少人?”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顾星澜回复,李晏转头一看,这姑娘竟然睡着了。

    顾星澜满脸倦容的斜倚在身旁的石头上,整个人不住的发抖,脸颊潮红,人事不知。

    这是又晕过去了吗?

    李晏上前抬手在顾星澜额头轻触,一股灼热透过皮肤传到他的指尖。他看了眼对方破烂的衣袍,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袍褪下,轻轻的披到顾星澜身上。

    温暖的火光映衬着对方巴掌大的小脸,在卷曲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起皮的嘴唇紧抿,仿佛睡梦中也满是艰辛,随时面临着生死搏杀,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可以为了阻挡越境的离国人而奋不顾身,舍生忘死,这在很多男儿身上也不多见,值得他顾晏出手相救。

    他看着眼前的顾星澜,思绪不由得飘远。

    “我们晏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离家前,李春笑眯眯的望着他。

    少年顾晏黑着一张脸,冷声道:“母妃不要说笑,儿臣年岁尚小,哪里配谈喜欢二字。”

    李春打趣道:“谁说不能谈喜欢,你康王叔家的顾琛也十五岁,人家下个月都要迎娶世子妃了?还请我和你父王去观礼呢。”

    小小的顾衡拽着李春的衣角,奶声奶气的道:“母妃,为什么哥哥都可以娶媳妇了,我却还要上学?母妃偏心,衡儿也要娶媳妇。”

    李春扑哧一笑,抱着小顾衡笑出了泪花。

    顾文昊拍了拍顾晏的肩膀,慈爱的道:“我儿戍边回来,看上哪家姑娘,父王给你提亲。”

    顾晏稚嫩未完全褪尽的脸上蔓上一层薄红,恼羞的转身上马:“父王,母妃,等儿回来。”

    久远的记忆深刻的仿若就在昨日,又好似过了经年,穿过风霜血雨,向他幽幽飘来。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天人永隔。

    顾晏呢喃道:“父王,母妃,衡儿,再等等我,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下半夜顾星澜高烧不退,整个人跟个火球似的。

    “星澜,星澜?你还好吗?”顾晏唤了几声,对方全无反应,只呢喃的喊热,还不停的去扯衣领,显然是烧糊涂了。

    顾晏捏住顾星澜乱动的手,眉头紧蹙,咬牙抱起顾星澜走出山洞,踏着月光来到河边,抱着顾星澜整个人就坐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九月的天气,虽还算是夏天的尾巴,但夜间的深山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在冰冷的河水中。

    顾晏整个人一激灵,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一点。

    原本躁动不已的顾星澜有了河水的降温,终于安静了下来,乖顺的靠在顾晏怀里。

    顾晏浓眉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冲着昏睡不醒的顾星澜咬牙道:“我真是欠了你的,老实点啊?不然就把你一个人丢在河里。”

    顾星澜像是听懂了似的,轻轻的在顾晏肩膀上蹭了蹭,顾晏无奈的叹了口气,两人这一泡就泡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时,顾星澜的热才总算退了。

    顾晏抱起顾星澜走回山洞,中途顾星澜睁过一次眼,看到顾晏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放心的又睡了过去。

    “对我就这么放心?也不怕我把你卖了?”顾晏嗤笑了一声,睨了眼顾星澜迷惑的行为,自言自语道。

    等顾星澜真正醒来,又过了一日一夜。

    一股撩人的肉香悠悠飘进鼻间,顾星澜抽动了两下鼻子,缓缓的睁开眼眸。

    顾晏转着烤鸡,瞥了顾星澜一眼:“你倒是很会醒?”他从烤鸡上拽了个腿递给顾星澜:“吃吧。”

    顾星澜没客气,道了声谢后,几口就把鸡腿啃完了,味道竟意外的不错,还蘸了盐,也不知这人是从何处搞来的。

    顾晏看着顾星澜眼巴巴的盯着他手中烤鸡的目光,嘴角微扬,道:“还想吃?”

    顾星澜没骨气的点了点头,形式不如人,她还是愿意低头的。

    顾晏这次却没再分给她,气人的道:“你才退了热,晕食不宜多吃。”他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摸了几个果子抛给顾星澜,兀自吃起鸡来。

    顾星澜盯着顾晏手中的烧鸡,没精打采的啃了口果子,嗯?意外的还挺甜?

    “谢了。”

    顾晏点了点头,不客气的领受了。他抱着对方泡了半宿的冷水,自然当得起这一句谢。

    顾星澜垂眸看了眼身上披着的黑衣,这是顾晏的外袍。

    身上的伤重被新包扎过,原本第一次醒来挣动时渗出的血也被重新清理过,她斜睨了顾晏一眼,没说什么,一下下的啃着果子。

    比上次醒来时,身上明显要轻松很多,虽然还是有些痛,但都在承受范围,多年的生死拼杀,把顾星澜锤炼得拥有超出一般的耐痛能力,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顾晏收拾包裹,道:“星澜,你既然无碍了,李某还有要事要办,就先告辞,有缘他日再见。”

    他并不担心顾星澜一个人会活不下去,这人命硬着呢,顾星澜伤势已无大碍,凭她的一身本事,走出这片林子,也只是时间问题。萍水相逢,他已经很对得起对方了。

    顾星澜坐在地上,看向顾晏,道:“多谢李兄几日照拂,沈星澜他日必有重谢,还请李兄告知来处。”

    顾晏将包裹往背上一背,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用挂在心上。”言毕,转身而去。

    顾星澜饶有兴味的觑着对方远去的身影,这人倒是很有意思?表面看冷冷的,但对人还是不错。

    山洞中就只剩她一人,她将衣袍解开,重新把裹胸缠好,才出了山洞。

    洞外和煦的阳光洒在林间,不远处就是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她沿河而上,走走停停,走了半日,才看到一条飞溅的瀑布。

    她和那黑衣队长应该就是从此处坠落下来的,也不知道那人死了没有。

    她应该问一问那李晏的,顾星澜此时不禁有些懊恼。

    又走了半日,才顺着环山的小道爬上悬崖,真是望山跑死马啊!这也就是她受伤了,要是在平时,哪里要费这么大的劲,她拿出李晏走前为她备好的半只烤鸡,再次感慨这人不错。

    等顾星澜拖着一身伤的身子回到蔡荀的小院时,已是两日后了,一进院门,可把老头吓了一跳。

    蔡询拿着的鱼竿吧嗒一下掉到地上,急道:“你这是怎么了?又去哪野去了?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蔡老先生心里是满满的担心,但奈何嘴硬,好话也不会好说。

    顾星澜深知此人脾性,也不计较,道:“在山涧的悬崖那边,碰到了一伙离国斥候。”

    蔡询也顾不让陪庄太傅垂钓了,伸手想扶一把顾星澜,被她拒绝了:“先生不必担心,星澜还没废物到那个份上,一群不入活的货而已。”

    这人真是嘴硬啊,服个软能死吗?得,谁了别嫌弃谁了,两人都长了张铁嘴。

    蔡询哼了一声,也没坚持,只缀在身后,跟顾星澜一路进了房间。

    蔡老先生见顾星澜着实可怜,不忍的给对方倒了杯茶,又把自己心爱的点心分给对方几块,待顾星澜休息了片刻后,才道:“对方来了多少人?”

    “估计百多人吧,爬天堑时折了过半,剩下的都被我撂倒在林子里了。”

    “你可真能干啊?”蔡荀白了顾星澜一眼,气道:“你的命就不是命是吧?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跟衡儿交代?嗯?”

    顾星澜不在意的撇了撇嘴,道:“当时情况特殊,对方又直奔茅屋而来。”

    蔡荀将脸转向一旁,仍不理她。

    顾星澜又道:“人数虽多了点,但对方武功平平,也不是多难的事。”

    这句聊胜于无的解释,蔡荀半个字也不信,但对方不想让他担心,他也不好说什么,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这些年,越是相处得久,蔡荀越是有种荒谬的想法,这难道是当初的镇北王转世?

    当然,他这么想也没差多少。

    蔡荀难得同一个孩子置气,何况对方还受着伤,两人又聊了聊离国斥候,最后得出结论,顾征是越来越不注意边防了,以前的巡山兵卒形同虚设,地方巡查营也不作为。

    两人日常贬损了寿德帝好一通。

    第二日,蔡荀拎着根鱼竿出门时,顾星澜道:“我与先生同去吧。”

    蔡荀见顾星澜好了很多,至少除了脸色白了些,其他也不大看得出来,便点了点头。

    两人一进庄太傅的院门,就见一袭水蓝色纱裙的年轻姑娘迎了出来。

    “蔡爷爷可算来了,昨个爷爷还抱怨您不守约来着。”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杏仁美目扑扇扑扇的,噘着小嘴抱怨,活泼灵动,很是讨人喜欢。

    蔡荀笑道:“十鸢丫头,快帮我和你爷爷说说好话,都是这臭小子回来耽误的,要怪怪他,可不能怪我。”

    庄十鸢大方的看向顾星澜行了个万福礼,笑道:“好俊俏的小哥哥,十鸢这厢有礼了。”

    不愧是庄太傅养在身边的孙女,大方得体,又不失柔和亲切,让人很是舒服。

    顾星澜颔首笑道:“鱼跃鸢飞,十全十美,好名字,沈星澜见过十鸢姑娘。”

    庄十鸢咯咯笑道:“星澜哥哥真是会说话,要我说呀,明明是星澜哥哥的名字更好听些,归棹带星澜,隔船窥舞鸾。多美啊!”

    一旁的蔡荀哼了一声,道:“有了星澜哥哥,就不管你蔡爷爷了?”

    庄十鸢立马挽上蔡荀的手臂,笑道:“哪儿能呢?不管谁也得管我蔡爷爷不是?”

    这小嘴甜得,听得蔡荀心下一片熨帖,比他旁边那专气人的臭小子强多了。

    几人一路走着,庄十鸢道:“蔡爷爷,我家来了个很俊很俊的公子,一会儿您见了啊,保管吓一跳。”

    小姑娘高兴的分享着,拘在山里久了,很是喜欢来客。

    蔡荀几天没来,庄太傅这里就来客了?他笑道:“那么俊啊?那和你星澜哥哥比,谁更俊啊?”

    庄十鸢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撒娇道:“蔡爷爷就会取笑鸢儿,我不理你了。”说完快步跑进屋内。

    蔡荀和顾星澜一进屋,坐在主位上的庄培慈眉善目,身材微胖,一双睿智的眼中满是笑意。

    “离多远就听到鸢娘抱怨,老蔡啊,你不厚道啊?竟欺负我孙女?”

    虽是说着责备的话,但却并无半点不愉,可见二人熟稔。

    庄培下手侧身坐了一位黑衣男子,对方身姿挺拔,轮廓分明,侧面看也是个妥妥的美男子。

    对方向门口转过脸来,还不待其他人说话。

    黑衣男子先是莞尔一笑,然后惊喜的道:“星澜?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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