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澜掀被而起,由于身子太过虚弱,她微晃了一下,发出窸窣的响动。

    顾宴放下书卷看向这边,不待开口,便听顾星澜说:“这里是哪儿?”她凝眉探究的端详着顾宴:“你是谁?”

    开口便是嘶哑的女声,顾星澜眉头微蹙的一顿,这是她的声音?

    顾宴愣了一瞬,这是……不记得了?他手指微动,正要开口,只听身后传来一妇人声。

    “娘子醒了?”老妇人喜道:“你夫君守了你整整三日了,可算醒了。”她端着一碗汤药自然的递到顾宴面前,“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娘子不知,你夫君担心你得紧,万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老婆子我噢……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深情的,小娘子有福啊!”

    顾星澜看着顾宴喂到嘴边的药,听着那婆子絮絮叨叨的夸奖,尴尬地说:“我、我自己来吧。”

    顾宴却没放手,不自觉的放柔语气说:“躺好,你身子弱,我来。”

    婆子沟壑的脸上挂着羡慕的笑,转身退了出去,给小夫妻留下独处的空间。

    顾星澜没动,就这么看着顾宴。

    顾宴道:“……娘子……可是怕苦?”这句娘子说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瞬。思绪飞到那年晋王妃在他耳边说笑的那句【宴儿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母妃去给你提亲】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冷冽的眼眸一点点柔了下来,让顾星澜空白一片的脑中捕捉到一丝熟悉,她终是张嘴把药喝了。

    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看着这样一双眸子,便觉得无比的心安,昏迷中,似乎就是这双眼眸在对着她笑,又对着她落泪,虽然每次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双眼睛绝对不会认错。

    顾宴拿出巾帕要给她擦去嘴边的药渍,却被顾星澜直接将帕子接过:“多谢……我自己来。”那句夫君她喊不出口。

    虽不知两人从前是怎么相处的,但看她这一身的伤,想必也不是朵柔弱的菟丝花,她便依着直觉行事。

    顾宴手指动了动,转身坐到榻旁,说:“娘子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一回生,两回熟,这声娘子唤得便很是自然了。

    三日前,顾宴带着侍卫进京办事,乘船而上,在洹河里捡到的重伤昏迷的顾星澜,这姑娘也不知又来办什么差事,竟又把自己整得一身的伤。

    两次从河里把人救回来的顾宴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是什么缘分。

    在庄太傅那遇到星澜,便知她非一般女子,她那兄长又能将庄太傅请出山,必是个有所图谋的。这天下看似平静,实则几方势力却暗流涌动。她兄长怎么愿意让一个姑娘一次次死里求生?

    顾宴除了对顾星澜产生浓厚的兴趣外,不免还对她有了一丝不忍与敬佩。也不知伤她的人还在不在周围逗留,他只能先把人带走。

    顾星澜当时伤得颇重,又来了葵水,一船的男子,哪里有女娘所用之物?没办法下,只好就近靠岸,找了户人家落脚,又请了个妇人帮忙,这才总算是安顿好了。

    但她身上不止有伤,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毒,顾宴看不太出来。有可能是因为这毒,她身上竟内力尽失,功夫就相当于废了。

    “你即是我夫君,那我是什么人?我怎么伤的?”

    “你是沈星澜,我是李宴,我们在蜀地成的婚,有一载了,月前自云滇来京城办事,因仇家追杀,你为了保护我才受伤。”顾宴想着两人的相遇,娓娓道来:“我还送过你一块定情玉佩,你总是带在身上。”

    他说这话时,眼中带着隐隐的心疼,并不似作假。

    云滇?蜀地?顾星澜潜意识里,对这些名字有一种熟悉感,又看见了身旁的玉佩,麒麟玉佩通体剔透,色泽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定情之物。

    她一时无言,观顾宴种种所言,并不似信口胡说,便又信了顾宴几分。

    夜色暗了下来,不大的小屋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高大的顾宴有几分局促,他那无处安放的腿来回交叠了几次,隐在袖中的手蜷缩了几下,终于起身吹烛向房中唯一的床榻走来。

    其实前几天,他都是趴在榻边睡的,他不放心别人,总要自己守着,但今天,即承认了二人是夫妻,便不好分榻而眠。

    顾星澜潜意识里有几分抗拒,她顿了顿,才往里挪了挪。

    顾宴和衣躺下,身子有些微的疆,黑暗里,顾星澜说:“我们……感情好吗?”

    她偏头看向身边的顾宴。

    顾宴侧过身子,借着窗纸透过来的微弱月光,看向顾星澜苍白的小脸,他抬手想抚摸一下她的脸颊,但见对方眸中的颤动,最终将指尖落在耳边的鬓发上,他将发丝掖到耳后,尽量放柔声音,说:“娘子觉得呢?”

    两人一时沉默,半晌,顾宴揉了揉顾星澜的发,道:“睡吧。”

    三日后,顾星澜拄着拐杖艰难下地活动,顾宴打外面回来,一进来,便看到她差点绊了个趔趄,他快步上前将人接了个满怀。

    “……”顾星澜咬牙切齿的瞪着身上的衣裙骂道:“这破裙子就该剪了。”要不是她伤着,都该怀疑她以前是怎么穿着这长裙行动自如的?

    顾宴心口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他眸色一暗,喉结上下滑动,一时有些口干舌燥,他太明白那是什么了,不敢贪恋这份柔弱,赶快把人搀扶好,尽量平静地说:“慢点,慢慢来……你要活动,也该等我回来。”

    细看下,这人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镇定,红红的耳垂将男子的羞涩暴露得一干二净,顾星澜光顾着骂裙子了,倒让他松了口气。

    以前抱着顾星澜泡在河里大半夜也没什么,怎么现在却……唉!顾晏明白,他的心动了。

    身后的侍卫木头似的定在当场,眼珠瞪得多大,天啊!他都看见了什么?他就觉得这姑娘不一般吧,果然。

    半晌,他被顾宴余光一扫,才闭好大张的嘴巴,恭敬的站在一旁。

    “卫风,你去院里,给夫人端把椅子。”顾宴冲侍卫递了个眼色。

    卫风愣在原地,什么?哪来的夫人?他眨了眨眼睛,看到顾星澜的瞬间悟了,转身把椅子扛了便跑,还不忘狗腿的加了句:“主子,您搀着夫人慢着点。”

    顾星澜心思都用在两条腿上,并没注意两人间的那点怪异,她坠崖时伤了腿,右腿小腿骨骨折了,但她要强,每次如厕,总不好红着一张脸让顾宴去唤刘婶子。

    顾宴大概也猜到了,也没指责,只耐心的陪着。

    两人一圈圈的在院子里走着,顾星澜第一次走出屋子,这是个不大的小院,只有两间屋子,她和顾宴住一间,卫风和另外一个侍卫住一间。

    隔壁便是刘婶子家,依山而建的一个小村子,村里不过三十几户人家,山里人本就淳朴,打院外经过时,便会喊一嗓子。

    “呦,李家娘子都能下地了,可慢着点,别摔啰,这伤筋动骨的,没个百来天好不了。”村东头的猎户扛着个袋子往村外走。

    这份热情让顾星澜和顾衡人分外的尴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两人本也不是热络的人,一旁的卫风主动代劳道:“您这是干嘛去啊?”

    “噢,这不,昨个在山里猎了几只山鸡,去城里市集上卖了给媳妇换身袄子。”

    顾宴出声道:“这位大哥,你那鸡我要了。”

    原本也没走出多远的猎户折了回来,高兴的说:“那感情好,李公子,那我就谢谢您了。”他把袋子递给卫风,又道:“这野味啊,最是滋补,您回头让刘婶子给炖成汤,给娘子补补,好得快着咧。”

    卫风从钱袋里拿了二两银子给猎户:“以后再猎什么好的,只管送来,我家主子都要了。”

    不用奔波几十里山路便做成了生意,这生意还有以后,猎户眉开眼笑道:“成成,李公子放心,我明个就进山,一准不让您这断了吃食。”

    他将银子咬了一口,又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尴尬的笑了两声,忙往回找补:“李家娘子好福气啊!你这夫君可真是没话说啊!”

    烈日下,顾星澜被夸得脸颊蔓上一层淡淡的红,她点了点头,踅身回屋了。顾宴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指尖动了动,空荡荡的,竟有一丝失落。

    两人坐在桌前,顾宴给顾星澜添了满满一碗骨头汤:“星澜,多进些,来。”他将汤推到顾星澜手边。

    顾星澜觑了眼他的神色,说实话,顾宴这些天对她好得真是没话说,怎么看都是一个体贴的夫婿。

    但夫君两个字,她实在唤不出口。

    “多谢宴哥哥……你也多进些。”过了大半个月,她声音不再嘶哑,是一种柔和空灵的美人腔,不娇不媚,很有一股子落落大方,就像这个人一样。

    这声宴哥哥把顾宴叫得心顿了一拍,他目光都不敢落到顾星澜身上,只盯着眼前的菜一口口的往下咽。心里却久违的泛出了一丝甜味。

    连着这饭菜都跟着可口起来。嗯!明个让卫风给刘婶子加工钱。顾宴想起什么,又说:“母亲在的时候总说,女子就要多进汤,气色才会好。”

    以前晋王妃也总爱进汤,说什么是为了漂亮,他当时还嗤之以鼻,这会儿竟不自觉的带了出来。顾宴怔了一下,眼眸中闪过一丝哀伤,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母亲……不在了吗?”

    “……我本出身显赫,但早些年因奸人陷害,家道中落,父亲母亲和幼弟都不在了。”顾宴看向窗外的上弦月,只见月有残缺,余半块不圆满的挂在天上,就像世间孤零零的他。

    顾星澜一时有些懊悔,不该去戳他的伤心事,她安抚的在顾宴手背上拍了拍,转移话题道:“你还有我。”

    顾宴收回思绪,看向顾星澜,心头一热,这是个体贴又善良的姑娘,如果……就这么把人留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这念头一起,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星澜身上的伤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好得七七八八。这期间,顾宴便一直在村里陪着,京里的事务都是卫风按着他的吩咐去办的,也没什么差错。

    前些日子,村里猎户家的娘子刚生了个胖小子,便邀请顾宴他们去吃杯孩子的满月酒。

    席上,刘婶子打趣道:“李娘子,身子养好了,赶紧给你家相公也生一个。”

    “对,赶紧的,就凭你夫妇二人这好相貌,那生出来的孩子,不得俊成什么样呢。哈哈哈……”一群人起哄的笑道。

    顾星澜哪里见过这种彪悍的民风啊,一时被羞红了脸,脚下踹着另一个人。

    顾宴赶紧解围道:“谢大家伙吉言,我娘子还小,这事不急,不急。”

    顾星澜倏地一瞪顾宴,那意思是,谁准你说这个?

    顾宴装作没看见,嘴角却上扬成好看的弧度,那棱角分明的俊脸被烂阳一晃,俊逸得把一众大姑娘小媳妇迷得好一阵眩晕,暗恨顾星澜好命,只能抓紧机会多瞅两眼。

    这时,卫风急急的跑了进来,在顾宴耳边说了句什么。

    顾宴脸色一变,起身对相处了三个月的村民们道别:“李某京中还有事,娘子养病这些日子,劳烦乡亲们了。”

    当天,几人便收拾行李离去。

    顾星澜提裙上车时,又被裙摆绊了一个趔趄,被顾宴一把扶住,便听顾星澜气道:“这什么破裙子?它就是跟我有仇?”

    顾宴原本欠佳的心情因着这一句倏地一散,星澜往日都是女扮男装的,当然不太会穿裙子。

    马车滚滚向前,要进城时,一队人马快速从车前而过,带起一阵风,那风卷起车帘,露出顾星澜俊秀的脸。

    “驭……”马队上的人蓦地勒马停了下来。

    顾宴将身子往窗边一挪,挡住了别人窥探的视线,从怀中拿出一方面纱,给顾星澜戴在了脸上。

    “京里有仇人,这样安全点。”说完,他自己也戴了一张面具。顾星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主子?”阿笙顺着顾衡的目光看去,就见一群人在排着队的进城。

    顾衡收回目光:“看错了,走吧,驾……”那分明是名女子,不是星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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