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半点都想不过这个糟生日。从他小学时候家里顶梁的伯父去世之后,孟家没赶上当时的房地产热潮,和早就已稳坐幕后投资的的闻家不同,孟家相当一部分的生意还是实业,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逐渐有了夕阳之意。从那个时候开始,但凡是个年节家里就都要大张旗鼓地弄几个晚宴。

    孟青槐相当不喜欢这种场合,最近陆桐秋在学校里的各种八卦传闻也多,怕更影响到她所以孟青槐只不咸不淡地邀请了几个初中同学。

    但没想到孟青禾竟然自己跑去邀请了陆桐秋,而更没有想到的是,闻徵是真的在乎。

    一行人在小厅里吃完了火锅之后,孟青槐也都没有留人,让家里的司机送想走的人都回去了,但却嘱咐了陆桐秋等等他,到晚上一起回学校。

    “我觉得....”他坐在沙发里,整个人细细窄窄的看着有些好笑,但是神情确实一脸的严肃,“你和闻徵还有联系吗?”

    陆桐秋坐在对面的沙发背上,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真的没有。”

    他们其实本来也没没有联系过,只是不间断地会偶然遇见,以至于她产生了这个人好像真的在她生活里的错觉。

    “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啊,闻徵真的不是这种人。那今天怎么...”孟青槐疯狂摸着下巴,“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啊。”

    陆桐秋疲惫地笑笑:“我知道,离他远一点,你说好多遍了。”

    “他如果就是长得好看的话我觉得你一定行。”孟青槐抹了把自己的脸,“我一定支持你搞定他,现在学校里好多人都觉得你比孟青禾好看多了。但是闻徵的家庭非常复杂...去外面坐坐吧。”

    陆桐秋点了点头,拿起自己放在旁边的外套搭在手里,和陆桐秋并排出了门,坐在了廊檐下。

    孟青槐比划了比划,试图简单地介绍闻徵:“他们家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巨富。”

    “今天来的这些里,没有谁是能攀扯他们家的。”孟青槐一边晃着腿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说,“他们家老一辈的人比较多,传到闻徵这边却基本断了,闻徵算是他们家独苗苗。他从小就是和爷爷长大的,家教非常严,所以才能养出来他那个油盐不进的性子。我听说他父母那一辈儿是没有继承权的,他爷爷的遗嘱很早就立了闻徵,所以他的婚事什么的更是很早就定好了——不是我姐。”

    陆桐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比你姐还好?”

    “不知道,没人知道。好像说是他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定下的,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他们家那种情况,定了就是定了,是不太允许他有什么意外存在的——包括什么爱情,你明白吧。”

    陆桐秋笑着理了理自己抱着的衣服,用几乎是叹气般的声音对孟青槐说:“我没有想过要和闻徵怎么样,真的。”

    孟青槐突然站定在了原地,歪头问她:“真的?”

    天色渐晚,陆桐秋的眼睛仍旧清澈,但面上的疲惫却掩饰不住,她很轻巧地抬了抬嘴角:“嗯。”

    “我...不喜欢他。”

    还没等她说话,两个人就都听到了背后开门的声音。

    陆桐秋惊异地转头,短发拍打到眼睛上,让她只觉得有些生疼。

    “听青槐说你想走,我来送送你。”闻徵说。

    陆桐秋转头看着旁边的孟青槐,孟青槐此刻显然也很无措,挠着头张望。

    而陆桐秋坐着,仰视着站着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她痛恨这种乌龙,可那却又是切实自己说出来话。有些解脱,可更多悔恨,夹杂着,原本滚在眼眶里的眼泪却怎么也是落不下来。

    遗憾吧。

    在高大的少年一言不发地拉着她一路穿过茂密层叠的树林,走下宽阔的台阶,孟家的花园到了停车场,在泊车的门童那接过自己的车钥匙后带着陆桐秋坐进了车里的时候,陆桐秋想到了这个词。

    是遗憾吧。

    陆桐秋胸口起伏着坐在副驾,看着闻徵坐在旁边,身体微微前倾着,握紧方向盘的双手青筋尽显。他低着头,凌乱的衬衫领子上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优美,脆弱。

    ——像一只鹤。

    陆桐秋扣上安全带,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闻徵启动车的那一刻,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去哪儿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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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缸的马力,上了高速之后,陆桐秋看着表盘上的速度轻松就已经超过了200,车内的空气因为旁边人坚毅沉静的侧脸而。她转头看着窗外张牙舞爪呼啸而过的灌木丛,双手安静地放在腿上,因为告诉行驶带来的失重感让她手指紧攥,但她却没有出声说任何话。

    这是种很神奇的感觉,在它刚发生的那一秒钟,你就能清楚地知道这是这一生唯一的机会。是想要用所有眼睛和所有力气去记下每一秒钟的温度却无能为力的惋惜,是在惊喜和无措中固执地想要挽留时间的恳切。

    旁边人身上有很浅的香气,像极了雨后的清新的湿润味道,和车外不断铺面冲撞而来的绿意重合。陆桐秋第一次大胆敢用视线描绘着他的侧脸,仿佛重叠几次,就能在日后的日子里永远记住。

    她看到了江源的地标路牌,再紧接着,在天擦黑的时候,看到了他们曾经说起过的那座山。

    “山叫雁回,因为山顶有湖,传闻说很早的时候,有很小一批大雁在误了线路经过那儿渡了冬,从此每年都会回来停泊...学长感兴趣的话,可以带朋友去看看。”

    他带她来了。

    车一路沿着盘山公路上行,最终停在了山顶的湖边。

    陆桐秋转头看着旁边的闻徵,见他停下了之后只是有些怔怔地停在原地,视线微垂着,看着外头被夜色侵蚀的湖边被风吹起的大片彩色旗帜。

    “学长。”陆桐秋解开了安全带,“要去看看吗?”

    闻徵在这个时候才回头过来看着她,他的面色依然平静,看着陆桐秋的时候很轻地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的松散,开口时嗓音微哑:“好。”

    外婆的家离这儿不远,陆桐秋下车,走在闻徵的身侧一同走上了木质的观景台阶。

    轻微松动的模板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中发出轻微的响动,风吹过一旁的树,在萧瑟的晚景中吹落满地的枯叶。

    陆桐秋靠在栏杆旁,山下已经有屋子亮起了灯,小小的,成为远方的一个极明亮的光点。身后的湖泛起很浅的水波,和眼前人的眼睛一般,平静,却似乎风雨欲来。

    “你快过生日了吧。”他突然问。

    陆桐秋整垂着视线看着自己胳膊上因为冷而泛起的小小的疙瘩,闻言有些诧异:“是么?”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日子,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生日竟然就在明天。

    肩头突然多了点重量,陆桐秋转过头,发现是闻徵给她披上了刚才他从车里拿出来的外套。陆桐秋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热,抬手用力揉了揉,想要遮住那抹没有由来的红晕。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陆桐秋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但随机很快就摇头。她转过头来的时候,视线似乎透过了眼前的闻徵,看着远处不断涌上的云和视野尽头那个熟悉却无尽陌生的自己生长的小城。

    外公外婆不兴过生日的仪式,记得起来的话当晚会下一碗长寿面,记不起来的话,她在晚上一般会收到爸爸和妈妈分别的汇款短信。

    和孟青禾这样万分隆重的生日宴比起来,她的生日似乎和她这个人一样不值一提,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会忘记。只是在日子逐渐冷起来,大家的口头禅开始变成冬天真的要来了的时候,她才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出生在最冷的深秋。

    她收回视线,感受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一点点暖意:“学长送我的药,就当是礼物了吧。”

    毕竟之前说好的回礼,她已经还不上了。

    她只是越来越觉得,闻徵这种人就像是你少年时候登山偶然撞见一次的星河,是那种在缺氧环境下,连话都无法说出时,满心惊艳却无声的安静凝望。

    也许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会在酒醉的时候笑着说几次,你瞧,我也曾窥见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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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只很喜欢的小狗。”

    在云和落日一起不断向上下如瀑布般涌落的时候,闻徵突然说。

    陆桐秋轻轻嗯了一声。

    “是一只很小的伯恩山,隔壁家的阿姨从国外带回来送给我,就...这么大。”他伸手比了比,眼神温柔,对着自己的手很浅地笑了笑,“我很喜欢,让它进我房间跟我睡,家里的佣人不敢说我,只是告诉了我爷爷。”

    “小狗体检过,只是因为长途的颠簸,有一些很小的皮肤病,我和它待在一起的时间长,胳膊上起了几片小的疹子。我爷爷知道了以后,在我出去上学的时候,让人找了个地方,把它活埋了。”

    他说的很轻巧,云淡风轻的语气让陆桐秋险些忽略了他低垂着的眼睛。

    陆桐秋有些拙劣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身姿挺拔,在波澜壮阔的白色云海缭绕中,却显得分外单薄。

    闻徵没有动作,僵着身子,让陆桐秋的手可以安稳地停在自己的肩胛骨上。他很冷静,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冰冷的直插自己肋骨的刀刃:“你看,我什么都做不了。”

    陆桐秋抬眼,只看见对面的盘山公路上,原本因为天色将晚而已经有些暗下来的盘山公路骤然大亮,十几辆黑色车收尾相接,领头的车亮着大灯,在夜色里恍若一条安静的游龙。

    陆桐秋看着闻徵低垂的眼睛,像是哄孩子般用几乎不存在的力道安抚似的拍了拍闻徵的肩背。

    她说:“闻徵,你该回去了。”

    云适时地漫起,在不过咫尺距离的两人间隔开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面纱。

    陆桐秋想最后一次再看清那人的眼睛,却发现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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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只剩陆桐秋一个人站在山顶,身上裹着还是那人的外套。

    外套上没有味道,不知道是原本就从没有沾染过,还是和他们的关系一样,稀薄着,随着大风里已经随着他的离开消散殆尽。

    山上的气温已经逐渐降低,陆桐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看着山下要上山观夜景的人群涌动着朝山上来,原本凄清的道路在到了时间后,两边瞬间亮起了满是五彩的霓虹灯。

    人们携手跑着,想要快点上山抢到观景台旁边的位置。只有陆桐秋站在昏暗的角落里,一直放在口袋里紧攥着的手热得已经汗湿,但她身上的冷却是从骨缝里透出,冻得她连嘴角都是僵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精神毫无障碍地升至半空中,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一具被情绪锁住的躯体。

    天边不知道有谁燃了烟花,大片亮色的璀璨在高空中绽开,落下的时候,如星子般璀璨地照亮了他们所在的一方天地。陆桐秋慢慢抬头,被夜里的寒意侵袭冻僵了的嗓子发不出一句声音。有人朝她走来,问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她努力缓慢地回头,视线大约是因为寒冷而逐渐模糊,甚至找不到一个焦点。

    那人问她是不是走丢了,这里晚上组织了观景的活动,一会儿游客会很多,很危险。

    她张开嘴,却是眼泪先掉了,她看着落在自己手上却没有丝毫感觉的水滴,最终笑了笑。

    仅仅是几米外的地方就是这里的观景台,上面有人尽情相拥,在烟花下享受属于他们的时刻。

    她很轻地说:“是,迷路了。”

    那天没有星星,在深夜里,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她没有收到生日快乐。

    她的爱和那年的秋天一样,潦草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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