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徵眼中的笑意很深,甚至连原本只是抿着的唇角都微微上扬了些

    满屋子的人神色各异,虽屋子里的谈笑并没有间断,但在座人的眼神却无一不在注视着闻徵。见他眼中笑意盈盈,坐在下手的一位穿着唐装的男子还是没有忍住,笑着问:“闻二这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张罗着把这么多人都聚来杜老这儿。”

    闻徵抬了抬唇角,眼底还有些方才蔓延过来的笑意,抬起头面对众人时甚至都没有收敛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和今天的事儿无关。

    回复了之后他并没有收起手机,而是左手握着,随意放在了腿上。西装袖口是量身定做的刚好,最是规整的黑色,只在手腕间,换下了之前陆桐秋见过的那快表,换成了一抹清透到惊人的水绿。

    “多年不见你戴玉了。”坐在另一边主座的老人嗔道,“从你大学闹那一场,听说再后你连家都不回,像什么样子。”

    闻徵也只是礼貌地应下,难得的温顺:“怎么什么消息都让他们往您耳根子里传。”

    “我是退了,又不是死了!只不过身体不好在外头养了几年,回来就看你们一个个无法无天地闹。我要是你爷爷,活不活着都两说。”

    老先生的声音很低,但做了一生上位者的威严和往日也不减分毫,满屋子的人,无论坐着站着几乎都在他轻拍桌子那一下里瞬间挺直了腰杆儿噤若寒蝉。只有坐在他旁边的闻徵依旧松散着,嘴角的笑意里甚至带了些浅浅的无奈。

    他再看了眼手机,见没有消息回复之后,才把手机放在了两人中间的八仙桌上,再伸手拿过了个橘子剥了递给旁边的人:“您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

    “我是犯不着。”虽然生气,但杜老先生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橘子,“犯不着还要我这老头子出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傅家的事儿,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当我是死了罢!”

    看着所有人都赶忙站了起来,一屋子的人,着西装的穿长衫的,虽然保养得宜,但看着也都是过了五六十的年纪。哗啦啦起身站了一片,身后的秘书也都跟着上前,一时间的动静竟然可以用热闹来形容。

    闻徵和杜老先生是唯二坐着的,一位是耄耋之年叱咤了半生,一位看着不过像是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清朗少年,两人面对这种场景的气质却相似得令人惊奇。

    不过只是抬了抬眼睛,继而短促却礼貌般地笑了声。

    杜老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坐回去:“算了,一惊一乍的。闻二有事儿要说,说吧。”

    “是。”闻徵点点头,手指一边淡然扒拉着桌上剩下的橘子皮,闻着指尖飘过来的淡淡酸涩的橘子气息,瞥见了一仍旧黑着的手机,说什么都只觉得枯燥,“这次回北城来见各位,是打算把老爷子的遗嘱起出来,做最后一次修订了。”

    堂下哑然。

    闻家老爷子身体还健朗,这几年闻徵虽说只是拿走了几核心部门直接负责,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闻氏基本已经是脱离了老爷子的掌舵。他和老太太两个人,在早两年就搬到了北城的佛堂里,说是养心。

    闻徵不常来,但来了总有大动静。

    “这话我挑明了说。”旁边的杜老先生见闻徵不愿再说,而堂下的许多人却还是皱着眉头没有接声,叹了口气,“闻家缓舵,我是看好闻徵的。”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消息。”闻徵先哄了句旁边还是眼见着在生闷气的老爷子,又看见站几人身后的秘书都已纷纷有了动作,笑了笑靠在椅子上,脸上仍旧是清润的笑容,甚至说出话的唇间还带这些笑意,可落地却冰凉,“但消息怎么从这儿出去,相信各位心里也都自有分辨。”

    过了良久,沉默得只剩下阳光照耀的屋子里,才有人张开了嘴,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他说:“闻先生不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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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桐秋看见闻徵回的信息的时候,恰巧因为心烦意乱已经放弃了工作,正在弯腰消化自己曾经从超市囤回来的一大袋速冻水饺。

    她的厨艺和她整个人的其他所有技能点比起来简直有些差的可怜。经历早起的挣扎之后,她自己也就认命了,在外留学的几年不是靠朋友就是靠着速冻食品过活。

    她一边夹着手机听安阳发来的语音,一边往烧开水的锅里一颗一颗扔已经被冻粘手了的饺子。窗外乌云低垂,明明是正午时候,但却连一丝天光都不见,她垂着眼睛,莫名地叹了口气。

    可放下手机的时候,她原本不经意的目光扫过突然弹出来的消息时,心如同锅里沸腾的水骤然飞溅一般,整个人几乎往上弹了一下。她放下另一只手里原本端着的饺子,冻僵了的手有些无措地搓了搓耳朵回温,最终才再拿起手机点开闻徵的对话框。

    ——大后天回来,下午两点落地。

    她捧着手机靠在了身后的岛台上,眼角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打出的一行字在看了两眼之后,却又一个个地删了个干净。

    风透过窗户的一点缝隙吹在她的脊背上,透骨的凉和她在室内憋得有些通红的脸,同一具肢体上鲜明的温差让她的指尖都有些不自觉的战栗。

    她怕自己失态,站在窗前深吸了口气,等着自己内心的一点雀跃慢慢褪去,最后才给闻徵回了过去:

    ——好,如果需要的话,我去接你。

    刚打完字,旁边的锅就发出了尖锐的水汽铺开落进明火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前探身匆关了火,反了身找了半天不常用的厨房毛巾,最后回来的时候只是看着不断外溢的水苦笑。

    “真是要命啊。”她摇摇头,擦干了台面后端着已经有糊成一锅趋势的饺子坐到了桌前。屋子仍旧空旷,大得令人心惊,窗外的落叶满地,可陆桐秋对着面前糊成团的速冻饺子,埋头吃的时候,吃了两颗却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完蛋程度比起小女生的时期,似乎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草草解决了午餐,她将手机放到了水池边,洗碗的间隙里不断瞄着长黑的手机屏幕。明明在等什么,却又不知道可等些什么。一口小锅和一人的碗筷,断断续续洗了不知道多久。

    她想起外婆常对她说的话,说她只是看似安静,但心不静。

    那时候她自己委屈,连隔壁的同学家长也为她喊冤,说有这样的外孙女,外婆竟然还是不满意。没见过哪家的孩子能比桐秋还乖巧安静的,怎么能心不静,但外婆却也只是笑着摇头。

    她不静,所以她和同代的孩子比起来,长大后跑得最远,过得最独。而看似枯枝般安静的生活里,总在等待什么。

    像一片想要等待沸腾的海。

    纷乱的思绪间,柔和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陆桐秋无边际的猜想。她赶紧关上了水,手慌忙在衣服的下摆按了两下,加速接起了电话:“喂!”

    “哟,这么热情呢。”那边响起的声音是孟青槐,“还是在等别人的电话啊?”

    被戳破了心思的陆桐秋有些心虚,悄悄吐了吐舌头:“对你热情这不是应该的吗,有事儿吗?”

    “没啥事儿。我进城办事儿,刚好路过你住的附近,那次你见到的小姑娘也在,她让我问问你方不方便抽空先配合她拍两张照片,她好回去先画个小样,怎么样,下午时间有空吗?”

    陆桐秋拿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有空的。”

    “行,那你地址发我,我来接你,现在还在开车呢不说了啊挂了啊。”孟青槐还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陆桐秋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听见他和小姑娘说了句什么,然后电话里就只剩下了忙碌的嘟嘟音。

    她站在原地,点开微信定位,而颇给她面子立刻弹出来的页面内,显示着方圆几公里内,能看到的字就只有大大的两个:澜畔。

    她抬手扶额,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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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青槐的车依旧停在了澜畔旁希尔顿的门口。陆桐秋手里端着外带的咖啡,挽了头发拢着大衣,已经带着些萧瑟的银杏树下,一抹驼色温柔得像是阴雨天气里代替上岗的阳光。

    “陆桐秋!”孟青槐把车停在坡道上,下车喊她。

    听到声音的陆桐秋微微回头,看见他后笑着,眼睛弯弯得,快步走了过来。明明是一丝不苟的造型,可在低头展眉的那一刻,却潋滟得不属于这个季节。

    连孟青槐都看得止不住一愣,在旁边的小姑娘拍了拍他后才反应了过来。

    “怎么还住酒店啊。”带着陆桐秋上了车,孟青槐转身扣好安全带,接过陆桐秋递过来的咖啡,“一直住酒店像什么要定居的样子,还是说你那对象..”

    说起这个孟青槐就气不打一出来,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不说了。”

    陆桐秋把另一杯咖啡递给邻座的女生:“怎么称呼?”

    “叫我小满就好。”她看着陆桐秋眨眨眼睛。

    “不过说起这个。”陆桐秋转回过身,向前倾趴在前座上对前面开车的孟青槐问,“你能帮我打听打听现在海城的楼盘吗,小户型的就好,我自己住。”

    孟青槐惊讶地挑了挑眉:“你要买房?你不都要结婚了呢么,你自己住什么。”

    “有个地方住总是没错的。”陆桐秋笑着摆摆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搭在黑色的真皮座椅上宛如水葱般,“记得帮我打听打听。”

    孟青槐哦了声,喃喃自语道海城最近最红的盘似乎是傅家开发的水云城。

    陆桐秋没听清,遂也就没接话,只是转头和小满聊起了需要她做什么。

    小满从手机里找出了那扇古董屏风的照片,和陆桐秋讲述了孟青槐是如何在国外藏家的手上舌灿莲花才弄回过来,要在他们工作室展出拍卖。

    “是个公司拍卖哦,拍出去的钱我们都会捐赠的。”小满见陆桐秋有些出神,小心地补充,试探问,“你OK的吧?”

    “嗯?当然,当然。”陆桐秋回过神来,“我和孟青槐说好的,肯定找时间出来。”

    只是这扇屏风,她总觉得眼熟得很。

    怎么觉得,在家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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